牧人们的生活生產方式,自然而然的也跟著发生了一些不经意的变化。
以前的冬天,牧人们只能赶著牛羊牲口,跋山涉水的离开秋季草场,迁徙到相对温暖一些的冬季草场,苦哈哈的煎熬五个月。
现在基本不用长途迁徙了。
红寧人沿河开垦的荒地,种植了大量的玉米和少量的小麦、瓜果蔬菜,在草原上,建了二十几个养殖场。
养殖场周边,就有青储饲料池。
陈春年自己养殖的牛羊牲口其实很少,更多的,都是附近的牧民在使用,等於用一种全新的养殖场模式,大面积替代了原有的游牧生活。
甚至,有些牛羊牲口数量不多的牧人,算了一笔帐,乾脆放弃了祖传的『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
他们每年只在夏、秋两个季节,赶著牛羊牲口去自家的草场,让它们啃吃几个月免费的水草。
漫长而寒冷的冬天,他们选择了『圈养”。
牛羊牲口赶进陈好人家閒置的养殖场,一点钱,买一些青储饲料,就可以舒坦一整个冬天。
人嘛,总是天生懒惰。
能有温暖、安全而舒坦的好日子过,凭什么要跑去几百里外的冬窝子,苦哈哈的煎熬几个月?
当然,能让牧人们跑步进入『草原新生活』,陈春年其实动了不少心思,了不少钱。
就比如遍布草原的那二十几个农场、养殖场,就掉了他好几十万块钱,而且,还基本上不赚钱。
对此,他心甘情愿。
人不能忘本,不能端起碗喊妈,放下碗骂娘。
他陈好人能有今日之盛况,1984年深秋时节,草原人对他的帮助功不可没,
这份人情他得记著。
所以。
这一次他家的鹿场『招工”,十几名年轻、健硕而良善的草原妇人的工资,
他提前支付了一大半。
剩下的,说是干够三年了,他一次性支付。
牧人们高兴极了。
因为,陈好人给他们“预付”的工资,竟然是一辆新崭崭的『ccn野狼王摩托车”,价值3000块钱。
而且,陈好人还很贴心的帮他们每家每户,在县上办了一个『油本子”。
汽油定量,保证摩托车每天骑行几十公里没问题;柴油隨量,但估计没什么用。
这一片草原的西端是阿尔金山,翻过那一道山,或者通过一条狭长的通道,
就能直接抵达阿富汗、哈斯克斯坦等好几个地方。
所以,汽油、白几样好东西,从来都是限量版供应,懂的都懂·
“春年,想不到这一年多,你就整了这么大的事啊。”
这一日,黄金同志开车来到陈春年家的鹿舍辞行,说他很快就要离开草原了所以,黄书记的心情不错,一见面,就先丟给陈春年一条软华子。
陈春年笑眯了眼:“哟,黄哥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瞧瞧,瞧您那印堂,
发红髮光,就差把升官发財死老婆写脸上了啊?”
黄金同志哈哈大笑:“升官发財可以,死老婆就过分了啊。”
陈春年咧嘴笑著:“这不是你们这些干部职工经常掛嘴边的一句话嘛。”
黄金同志摆摆手,不再继续这一敏感话题。
“春年,我的调令下来了,不过,我这屁股还没挪窝,临走前还能帮你干点啥?”
黄金同志问的很认真。
陈春年回答的也很认真:“只要黄哥您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千出一番事业,就是对兄弟我最大的帮助。”
“黄哥,您比我大二十岁,现如今也奔五的人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但也不能说自己太行,啥都行,啥都能,那就说明啥都不行,啥都松。”
“松这个词听过没?”
“我们红寧方言里,松这个词,就很是鲜明生动而传神,就比如谁家的妇人喜欢搞破鞋,人家就说她裤腰带松。”
黄金同志乾笑几声,骂道,陈肥肠你小子不厚道啊,这么说你黄哥,算不算嘴松?
陈春年笑了笑,亲自下厨,说我请黄哥吃烤全羊,喝九粮液,算是给哥哥的升迁恭喜。
黄金同志不敢托大,屁顛屁顛跟出来,主动帮陈春年劈柴、烧火、提水,任劳任怨。
两个男人在院子里默契的干活,阁楼上,几只沙雕百无聊赖,轻轻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天很蓝。
云很白。
初春时节的哈尔腾河水量充足,在下游舒缓一些的地方,开始肆无忌惮,胡乱流淌,形成了不少海子。
这些海子往往会存在很长一段日子,直到深秋时节,天气变得寒冷起来,它们便会迅速结冰,在漫长的冬天,將是牛羊牲口们最喜欢的地方。
陈春年干活的时候,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临近中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泛著一层淡淡的光晕,让这狗东西整个人看上去乾净,自信,从容—
黄金同志摸出一根烟点上,蹲在一棵胡杨树下,半眯著眼,望著不远处忙碌的陈肥肠,他略微有些失神。
讲真的,刚开始,他並不喜欢这个年轻人。
甚至还很討厌。
尤其是在1984年冬天,在肃北草原上那几天几夜的酒局,让他想起来就后怕陈春年的酒量实在太好了,一天一夜喝二三斤白酒,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
正是从那一次开始,他与这个年轻人算是开始了正式交往。
然后。
他这位草原县上的书记,亲眼看著陈肥肠一步一步发展壮大、崛起,从曾经的牛羊肉二道贩子,迅速成长,如今已然成了传说中的『陈千万”。
大型农场,养殖场,鹿舍,鹿血大补酒,洋餐厅,北平城四亩大的园子,老乾妈辣酱。
每一样生意,都给这年轻人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能嚇死个人的纯利润。
现如今,再加上一家摩托车厂!
而且,还是跟兰州城李老爷子一起“联合创办』,並得到北平城某大爷的默许和支持,说起来,真特么的很嚇人啊。
以至於前段日子,他这个县上的书记去兰州城开会,听那些干部职工议论纷纷,人人都在说野狼王摩托车的事———
刚开始,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大摊子生意,竟然会是陈肥肠的產业。
直到在文化单位工作几十年的老父亲在饭桌上说起来,明示暗示的说,让他以后多跟陈春年交往,黄金同志这才反应过来
臥槽?
ccn野狼王摩托车,竟然是春年兄弟的生意?!
故而,此刻看著忙前忙后的陈肥肠,黄金同志的心里,其实五味杂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涩味道。
三四年前,自己是县书记。
陈肥肠还是个二道贩子。
今年1987年了,陈肥肠却成了陈千万,成了李老爷子的座上宾、亲侄儿·
“黄哥您想啥呢?”
就在黄金同志七想八想之际,陈春年洗一把头脸过来,丟给他一根特供小熊猫:“过年前跟著李书记去海子,在老爷子家顺的,尝个鲜。”
这年月的老爷子?
好吧。
黄金同志点了那一根特供小熊猫,心中暗骂几声陈肥肠狗日的显摆啥呢,老子又不想调去北平城当城主,你狗东西说了也白说·
陈春年警一眼黄金同志的表情,老兰州城人的那点小心思,他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黄哥,说了半天,您还没说高升到哪里了,是兰州城?还是酒泉城?平调还是高升成了副地?”
陈春年突然问道。
黄金同志一愣,笑骂:“草,感情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听说了。”
陈春年笑骂:“我就一厨子,又不是组织部,我咋知道你黄哥升迁去了那里嘛。”
黄金同志故作隨意,淡淡说道:“哥调到一毛厂了,书记,算是给了个副总经理级別,副地待遇吧。”
陈春年这一次才是真的愣住了:“啊?一毛厂、书记?”
黄金同志:“对。”
“本来我不想去,还想在河西走廊奉献几年,等到退休了就回兰州城,也算是给自己的仕途画一个圆满的句號。”
“可是我家老爷子不行。”
“他说,他都在草原上当6年书记了,再不挪一挪,等到年龄一过,怕是真就没机会了。”
陈春年沉默一下下,双手给黄金同志敬了一根烟:“黄哥,好好干,以后兄弟我做服装生意了,还要多多仰仗哥哥的照拂呢。”
黄金同志接了烟,伸手拍一下陈肥肠的肩膀:“咱弟兄的关係,那还用得著说出来?”
那一日。
黄金同志破天荒的喝醉了,两斤半白酒下肚,这位42岁的草包书记,就醉成了狗,张牙舞爪,高声大嗓就十分的囂张。
要不是司机连拖带抱给弄进吉普车,一脚油门打包带走,陈春年都有些烦不胜烦了。
当夜,大地悄如,草原寂静。
陈平平、陈安安两个小活兽,睡在东头的火炕上,鼻息轻柔,舒缓,宛如婴儿之吐纳天地灵气。
西头的火炕上,萨日娜软趴趴抱著她男人的胳膊,咬唇轻笑:“陈。”
“嗯。”
“我想再给你生两个娃。”
“好。”
“我想给你生好几个娃。”
“行。”
萨日娜高兴极了,抱著她男人的胳膊贴脸上,两只湿润而微红的大眼睛盯著他的脸,一眨不眨。
陈春年却点了一根事后烟,靠在炕头上默默吸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咧嘴笑了。
兰州一毛厂。
那家创建於1906年、1958年重组扩建,並一度成为亚洲第一的精毛纺织厂,
將在接下来的几年,连年亏损严重,入不敷出。
二十年后,將会悄无声息的陨落、破產,將近六千人丟了饭碗,其中不少人,將会成为兰州西站一带最早的摆摊设点、无照经营者。
可眼下来说,还单位还是一个香饶饶。
没办法,省重点企业的副总经理待遇,那可不是闹著玩的,换算成地方职级,妥妥的副地。
话说,黄金同志乐顛顛的调回兰州城,成为一毛厂的领导。
几年以后,他会不会也成为生意人?
卖地皮,盖房子,彼此见面,是不是得互相称呼一句陈总、黄总?
马丹的,想想还挺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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