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不懂,朕真的搞不懂啊。”

话语至此,李耀玄摇了摇头,又道:

“昭渊,朕很喜欢许长天口中说过一句话『皇朝是统治阶级的工具』,虽不知道这个黄毛小子哪来的这么深的思考,但朕却深以为然。

“朕与许殷鹤开启嘉景之治,是为了天下承平,亦是因为这件工具即將脱离我们李姓天家的掌控,如今大势將起,朕却命不久矣,所以此事只有交予你手。

“如何去办,能否办好,不是朕百年之后能够看见的,但朕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宗盟,是第一个灭杀的对象,这天下已然不能再承载这些旧时代残党的渣滓,但天下经不起两场大战,所以相府以权力斗爭方式进行,许殷鹤的转变让相国府拥有太多太多的软肋,待我百年之后,去御书房內,那里会有朕留给新皇的密册。”

说罢,李耀玄將一只硃砂笔置於了研好的墨台之上,问:

“这传位遗詔,是朕来写,还是你亲自来?”

殿堂突然陷入死寂。

龙涎檀香愈加浓郁,縈绕在未央宫的樑柱之间,此刻嗅去竟有一丝诡异檀腥。

李詔渊踏地无声,但走到一半,他却忽地止住了脚步。

李耀玄很有耐心,候了如此之久,也不再差这么一时。

在死寂中,李詔渊缓声说道:

“儿臣有几件事不明,想恳请父皇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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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耀玄重新靠坐龙椅侧坐,手扶侧颅,吐出一个字:

“问。”

“您这一生,一共擬了几份遗詔。”

“嚯,有趣的问题。”

李耀玄声音低沉,带著一抹有若无的兴奋:“你是想要诛杀朕擬詔之人?”

“恳请父皇回答。”

“三份。”

“三份?”

“你、太子,以及许殷鹤。”

“.”

李詔渊在听闻最后一个名字之时瞳孔猛地收缩了一瞬,盯著那御案后的人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李耀玄却是不以为意的缓声道:

“二十余载前,朕原以为命不久矣,便擬了遗詔欲託孤於许相,这一点让你很难理解?”

李詔渊俯首一礼:

“儿臣理解。”

“剩下的问题呢?”

“已然不用再问,儿臣已有答案。”

“.”

李耀玄眯了眯眼,食指轻扣太阳穴思索著这子嗣的话语,待他想明对方欲问之题时,不自觉的冷哼一声:

“你別急,朕在驾崩之前,会处理好的。”

李詔渊缓步上前,拿起了墨台上硃砂笔,垂著眼帘低声道:

“望父皇不要犹豫,就如同您不允儿臣犹豫一般。”

“儿子反倒教训起老子来了,倒反天罡。”

话虽如此,李耀玄却並无恼意。

他当然知晓李詔渊所问之事。

李詔渊在问他这皇帝是否尚存私情。

亦是在提醒他既然天子无情,那你李耀玄便也不应当为了所谓愿景,所谓理想同袍之情而动摇。

在静默了少许之后,看著对面新太子在遗詔上顿下的笔锋,李耀玄轻笑著说道:

“朕的分內之事就不劳你这未来天子操心了,做好你自己应尽之事即可。”

顿下的笔锋继续,李詔渊垂首书写著自己的通天路,话语平淡而理所应当:

“儿臣需要一个地点。”

“做好你自己应尽之事。”

“儿臣,需要一个地点。”李詔渊重复。

“.”

李耀玄被惹恼了,但这份恼意却终是化作了欣慰,从龙椅上站起了身,瞥著对面俯身书著詔书的蟒袍青年,释然而从容的笑了:

“来坐著写吧,大炎新皇。”

李詔渊愣了一瞬,盯著那已老態龙钟的大炎帝皇:

“父皇.您这是?”

李耀玄站起了身,眼中迸出精光,庞然源炁从他体內迸发而出,凝出一道帝君法印鐫刻出一行地名在那遗詔末尾:

“虽然此处仅有你我父子二人,但新皇与旧帝的交接总还是要有一点仪式感的。

“不过这让位置的举动还是太过简陋了啊.在朕的设想中,昭渊你应当如朕当年一般,以弒父来给这段漫长的夺嫡之路书写结尾。”

“.”

李詔渊没有吭声,只是默然抬步向上。

两侧的青铜树灯火光摇曳似是拜俯。

李耀玄则背朝龙椅向著未央宫外走去,与那向龙椅走去的新皇步伐相错而过。

每走一步,他佝僂的身形便被强行拔高了些许。

每走一步,面容上皱纹也消弭些许。

待到寒风撞开雕殿门,卷著漫天飞雪渗入宫殿,那佝僂沧桑的老者已然不復,取而代之的是那位曾经丰神俊朗,犹如天神般的大炎帝皇。

立於未央宫下,李耀玄对著身后新皇,缓声说道:

“只是可惜就如你提醒的那般,朕还有未尽之事,所以不能死在你的手里。”

说罢,

案头传国玉璽突然倾倒,在那遗詔空白处盖下鲜红印记。

嗡————

磅礴炁机掀起的磅礴劲风將冰凌破碎,异象渐起,一道通天漩涡逐渐出现在九龙山巔。

无垠的寒风掀起了李耀玄那依旧乾枯的白髮,露出其下那双遥望著相府的炙热黑瞳:

“相国,朕与你终该落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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