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十余手棋之后,老者隱隱察觉到了不对。

“不对劲!他的选点,和老夫所学不同,但若说不是飞刀,也不尽然,这更像是飞刀的全新变化,而非隨手”

又几手棋之后,老者额头开始冒汗。

“这才几手棋,这就.这就能感觉到小亏了?我看不出哪里亏损,但,棋魂能够感知到亏损存在不对劲,不对劲,这和我从前所学全然不同,他下的,究竟是什么飞刀”

老者的手微微颤抖,捻起一枚棋子,却没有拿住,掉了回去。

他强行保持镇定,思索著反击手段;他不愿相信,自己最擅长的飞刀定式,居然被一个棋力驳杂的小辈,三五下给击溃了

好在这才刚刚开局!

便是小亏,也不需要急!

不要慌,更不能慌

顶尖棋士的对决,一时的亏损根本不值一提。有无数身处劣势的棋手,能凭神之一手,逆转局势,何况我只是小亏而已,这一局,还能下!

老者深吸一口气,长考之后,落子。

面对老者的回击,寧凡没有思考太久,反而像是早有预料般,直接选择了点位。

霎时间,老者的神色,也如他此刻的形势一般,愈发急转直下了.

行至九十八手,老者终於长嘆一声,似不甘,又似解脱,投子认输了。

“是你贏了.可我不明白,你下的,是何人所授的飞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凌厉的下法.”

“.”没有回应,寧凡显然还记得不能和夺灵將对话。

“抱歉,这一次,我並非故意.”老者不由赧然。此时他已输棋,难逃一死,倒没有拉寧凡一起去死的念头了。之前过於专注棋局本身,他已然忘记彼此身份、此为何地。

甚至都忘了,自己已经是夺灵將的事实,而不是从前那个.一下棋便能下一整天的翩翩少年.

而当棋局下到大劣,老者反而愈发忘我,那一刻的他,心里想的不是一旦输棋则死的惩罚,而以棋士本能,在爭这场胜负.

久违地,忘掉了自我.又久违地,找回了自我。

有多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下棋了,即使这种酣畅,最终以惨败收尾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何时呢?

想不起来了,记忆,好残破,好怀念,好.悔恨

为什么,要成为夺灵將

是谁,將我变作这般可憎的面目

好恨,好恨.

不记得了,记不清了.

我是谁,我是谁呢

我是南齐十杰的.第几位呢

南齐是哪里.

我到底,到底

斗篷老者目光骤然变得痛苦,躯体则在缓缓化作黑气消散,就连加护在身上的不可灭,也被夺灵棋大把大把地收回.

他败了,身为夺灵將,若败,则死,此为规则。

可从未有人告诉他,夺灵將的死亡,会.如此痛苦,如此漫长!

活人死亡,若足够快,可能只需一剎,只需眼前一黑,便再也一无所知.

但,夺灵將的逝去,却很慢。毕竟,有不少夺灵將都非自愿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总有一些忤逆者,寧肯死亡,也不成为夺灵之奴,那么你要死,则就不能让你轻易如愿了!

遵吾仙令,则受一世之苦!

弃吾令者,则受十世之苦!

“啊啊啊啊啊”

斗篷老者开始惨叫连连。

夺灵棋的空间,由荒来支配。

其时间,则由苦来支配。

这一刻的斗篷老者,好似沉入苦海的放逐的鱼,无尽不可见的海水,化作绝望、痛苦、不堪回首的记忆,化作十世轮迴不灭的噩梦,化作无空的地狱,冲刷著他的残缺的魂。

此为,败者之惩!

寧凡瞬间理解了一切。

接下来的十个时辰,斗篷老者会持续这种撕裂魂灵的苦痛,然而所谓的十个时辰,是胜者的观感。

败者的感受,是十纪轮迴的漫长.

平均一个时辰,要承受圣人一纪轮迴的苦痛。

这是什么概念!

以蚁主这等十纪圣人举例,等同於是蚁主从出生开始,就一直遭受痛苦折磨。画面里,可怜的蚁主还是一个孩子,却被铁链捆绑在刑具上,不得善果;在她的面前,站著面无表情的寧凡,手持皮鞭和开天之剑,一剑又一剑,一秒都不停,朝蚁主一直刺,一直刺

十年过去了,还在刺。

百年过去了。还在刺。

千年过去了,还在刺。

万年,十万年,百万年

终於,蚁主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终於撑过了一世轮迴,险些没被寧凡直接捅死。

可这时候呢,寧凡告诉她,对不起,才过了一纪轮迴啊小妹妹,接下来,还有九纪轮迴,你再忍忍,很快就结束了

痛!太痛了!

这是什么非人折磨!

这夺灵棋,內心未免有些过於扭曲了,就算是圣人,怕也不愿承受这等十世之苦

蚁主:“谢谢,但请你下回別再拿我来打比方.”

她绝不承认,连她这等圣人,都觉得夺灵棋的惩罚变態。

寧凡:“下次一定.”

夺灵棋的惩罚固然变態,但寧凡也不至於为一个刚刚还是敌人的人同情心泛滥。

但有一点,寧凡不喜欢。

这一局,他明明下贏了,却不能贏了就走;根据夺灵棋的规则,他需要等对手死掉以后,才能离开。

换言之,他要在这里听斗篷老者哀嚎十个时辰.他又不是虐待狂,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浪费的。

前路或许还会遇到更多夺灵將,或许不会但若还会遇到更多,若每一局他都拖上十个时辰去等夺灵將被折磨死,指不定十六天就这么过去了

北蛮神会用十六天来破夺灵棋,寧凡本以为十六天很多,如今却又担心不够用

那就不要等了。

寧凡无心拯救对方,也没有那个本领,更不可能拯救敌人。

但若只是送其一死,给个痛快,且此事於己有利,倒也不是不行。

於是在斗篷老者不解的目光中,寧凡召出逆海剑。

而后,剑光斩落.

“没用的等閒手段无法斩断仙令”

斗篷老者语气虚弱道。

他似乎看出寧凡赶时间,不愿在此等他灭亡。

无论动机如何,这一剑於他而言,都算是一种善意了。

可他不认为这一剑能给自己解脱.因为即使自己落败,失去了被夺灵棋加护的资格,但夺灵棋出於惩罚的目的,还是会在夺灵將体內遗留少许不可灭的力量,以此保证夺灵將能够撑过十个时辰的惩罚,要是没撑过去提前死了,岂不是让夺灵棋失望?

残留下来的不可灭很少,少到只能维持夺灵將十个时辰不灭,极尽折磨.

但那力量的位格却很高,等閒手段根本不可能破除

老者本是这般认定的,可当剑光划过,他的残驱,竟在这一剑之后,生生断为两截,残驱更是化作徐徐燃烧的虚幻的蝶,而后蝴蝶一点点飞远,一点点飘散,只剩微光,最后连微光都渐渐消失.

死亡,终於来临.

十世之苦,也隨之解脱

灰飞烟灭的瞬间,斗篷老者的思维被拉得极为漫长,眼前似有无数蝴蝶飞过,为他引路,带著他的回忆缓缓而归,於是无数他本该不再铭记的美好,如逆流而回的温暖的海,在他的眼前一点点回放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如化作了一只雨中的燕。

於是他在三月烟雨中前行,飞过大海,越过高山,越过漫长的时光.

他来到一片陌生而熟悉水乡,飞过一间又一间寺庙,最终停留在桥边柳树的枝杈上,而在这枝杈上,有另一只燕子等待著他,但那其实也不是什么燕子,而是一个温婉女子,正温柔看著他,女子的身旁,还有他和她的一双孩儿.

“夫君.这些年,辛苦你了”

“爹爹,爹爹!我们好想你,好想你”

斗篷老者潸然泪下,仿佛这一刻,想起了一切.

前尘的爱与恨,恩与罪,都似在这一剑之中,回归来处

“多谢.”

老者含笑而散。

几乎是老者消散的瞬间,一枚漆黑道果在老者消散之处凝聚。

此为夺灵棋对胜者的奖励。

同时到来,还有圣子雷书的奖励。

然而此刻的寧凡,看得不是那些奖励,而是自己的剑。

“我的道法神通乃至道兵,似乎变得”

变得更强了.

虽说斗篷老者体內剩余的不可灭,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寧凡绝不认为自己灭杀老者只需一剑.

然而结果却是如此.

这一斩,超出了他平时的水准,且超出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是量的改变,而是质的圆通合一

逆海剑,是以斩忆道剑为基础,锻造而成。

他所用的剑术,则是阴阳五剑的五剑合一。

而当斩出此剑之时,他心中所想的,却是“送君一死”以及“人死如灯灭”。

三者结合,没有刻意去想道法之形,但却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而后一剑出,斩出的也不是剑光,反而是蝴蝶的影

这一剑,更像是將一身所学,融入到了本能,率性而为,化繁去简,而后去形留道,最后就连道都去了,只剩心中一念.

而那蝴蝶,便是心中之念折射出的影

寧凡似乎悟到了什么,但却难以宣之於口。

唯一能够记下的,是挥剑时的情绪.

“这是无涯海给予我的好处么.”

可那明明只是短暂聊天而已,真的能让一个获得如此巨大的提升么?

或许,真能!因为,那是无数修士毕生渴求一遇的无涯海。

旁人一遇已是难求,而他居然还被对方请去家中做客。

只不知这个约定有没有希望达成,若有,则他或许可以在无涯海的家中多住几日.

同一时间。

此番夺灵棋的罪魁祸首,面色一变。

“不好!有人在以因果之剑斩我!”

却是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蝴蝶剑光,沿时光长河逆溯而来,直接斩入鳩摩圣人的一方界之內。

那剑光来得过於突然,有时光长河为此剑隔绝时间,故而根本没有给人留下太多反应时间。

强如鳩摩圣,也只能须臾之间勉强抵挡。

好消息是,此剑很弱,仅仅只是穿越时光长河,就似耗尽了全部力量,如雨点打在脸上,很轻,很凉,鳩摩圣没有半点损伤。

坏消息是,他堂堂圣人,被人偷袭打脸了

“究竟是何人,居然如此戏我.”鳩摩圣深吸一口气,扫净心中嗔怒,暗暗推算。

而后,目光动容。

“不可思.我能理解无量劫之下天机难测,但这一次妨碍推算的,居然不是天机!”

“竟是身具不可思的无上存在在斩我.”

念及於此,堂堂圣人,额头竟是有冷汗流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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