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初他才让契苾何力来长安为质,自己留在灵州稳定部族。

可眼前这位少年县伯,不仅没有丝毫轻慢,反而能一眼看穿他断臂背后的功勋,这份见识与胸襟,让人不得不忽视了他的年纪。

契苾紺胸中的防备与疑虑,在这一刻消散了大半。

他再次郑重地躬身行礼,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谢……谢县伯。”

温禾本想伸手扶他,可抬头一看,发现自己还得抬手才能碰到对方的胳膊。

契苾紺身材高大,即便站在那里,也比十二岁的温禾高出两个头还多。

这身高差距实在离谱。

他索性收回了手,笑著打圆场。

“俟利发不必多礼,咱们总在这大街上站著也不是办法,来往行人多有围观,不如进府里详谈?”

姑藏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著寒暄,竟忘了请贵客入府,连忙致歉。

“是我失了礼数,高阳县伯莫怪,请您走在前面!”

她说著,做出一个標准的“请”的手势,姿態恭敬至极。

契苾紺也侧身让开道路,目光示意温禾先行。

在草原上,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走在最前面,这是他们最郑重的礼遇。

温禾没有矫情。

他今日来此,不仅是契苾何力的先生,更代表著大唐的態度。

过分的客套反而会让契苾部觉得大唐色厉內荏。

他挺直脊背,迈著沉稳的四方步,大步流星地朝著契苾府邸走去。

周围围观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娃娃是谁啊?竟然让突厥人这么恭敬,莫不是哪位皇子殿下?”

这话刚出口,旁边就有人嗤笑一声。

“你怕不是刚从乡下来长安?连高阳县伯都不认识?”

“就是!咱长安城里谁不知道,这位高阳县伯十二岁就立了大功,陛下亲封的县伯!”

另一个中年汉子凑过来,声音里满是自豪。

“听说啊,契苾部的小可汗,还是高阳县伯的学生呢!”

“乖乖!十二岁就教可汗读书,这可比当年的甘罗还厉害!真给咱大唐人长脸!”

“那可不!上次西市的玻璃瓶子,就是这位县伯造出来的,听说连宫里的贵人都抢著要呢!”

议论声里满是讚嘆,那些原本对契苾部充满戒备的百姓,看温禾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崇拜。

契苾府邸的正堂布置得简洁而不失庄重。

与大唐官员府邸不同,这里没有摆放沉重的案几,而是放著十余张胡凳,显然是特意为草原族人习惯准备的。

正堂中央的首位铺著软垫,温禾也不推辞,径直走过去坐下。

这是主位,也是大唐代表应坐的位置。

姑藏夫人坐在他左侧的客座。

契苾紺则带著几位部族长老坐在下手,契苾何力乖巧地站在温禾身后,像个小侍从。

刚坐下,侍女就端上来几碗马奶酒。

乳白色的酒液盛在精致的瓷碗里,散发著浓郁的奶香味。

温禾端起来闻了闻,眉头微微一皱。

这马奶酒带著一股淡淡的膻味,对他来说,实在有些重口。

他悄悄將碗放回案几。

“今日我和何力来此,有两层意思。”

温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开门见山说道。

姑藏夫人立刻放下碗,专注地听著,准备翻译。

“一来,是何力掛念族人许久,我带他来与亲人团聚,解一解思乡之情。”

“二来,也是想让各位亲眼看看大唐的诚意,陛下赐下这府邸,让你们免受顛沛之苦,绝非是想將你们圈养起来,而是真心接纳契苾部为大唐子民。”

姑藏夫人將这番话逐字逐句翻译成突厥语。

契苾何力站在后面,脸颊瞬间红了。

先生怎么把他想家的事说得这么直白,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他可是草原上的勇士。

是未来的狼王!

狼王怎么能够想家呢?

而契苾紺和几位长老听完,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眼底的忐忑渐渐消散。

来长安之前,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被大唐当作战利品圈养,失去部族的自由与尊严。

可如今看来,这府邸宽敞明亮,比草原上的可汗大帐还要精致。

温禾的態度坦诚真挚,没有丝毫上位者的傲慢。

再看契苾何力,不仅比离开时壮实了不少,显然在长安过得极好。

“感谢高阳县伯的恩赐,也感谢大唐皇帝的仁慈!”

契苾紺率先站起身,带著几位长老就要躬身行礼。

草原人最是直爽,感受到了诚意,便会毫无保留地表达敬意。

“且慢!”

温禾抬手拦住了他们,语气严肃了几分。

“这不是我的恩赐,是陛下对契苾部的诚意,陛下已经展现了善意,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契苾部表明態度了?”

姑藏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没有立刻翻译。

她没想到温禾会如此直接,生怕这番话会激怒契苾紺。

草原部族最忌被人逼迫,即便归附,也希望得到尊重。

温禾却毫不在意。

他知道,对付直爽的草原人,绕圈子反而会让他们觉得虚偽,不如开门见山。

沉吟片刻,姑藏夫人还是將温禾的话翻译了出去。

契苾紺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短刀。

他想起了姑藏夫人信中所说。

大唐皇帝希望契苾部为其征战。

在草原上,部族为强者效命本是常態,他们能为頡利打仗,自然也能为大唐效力。

可关键是,大唐能给契苾部什么?

是让他们继续做草原的部族,还是要將他们拆散编入唐军,彻底失去部族的根基?

契苾紺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姑藏夫人,眼中满是询问。姑藏夫人会意,清了清嗓子,对著温禾说道。

“高阳县伯,契苾部既然已经归降大唐,自然会为陛下效命,守护大唐的疆土,只是我部族刚刚经歷战乱,族人伤亡惨重,实在需要些时日休整,恢復元气。”

温禾心中暗赞。

这位姑藏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说话委婉却句句在理。

她看似在诉苦,实则是在询问大唐的抚恤政策。

温禾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契苾部族人,缓缓开口。

“我今日来,是以何力先生的身份家访,並非以朝廷官员,所以我无法代替陛下许诺你们具体的抚恤政策,那样既是对陛下的不敬,也是对你们的不诚。”

这话一出,正堂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契苾紺的脸色更加难看,几位长老也交头接耳,用突厥语低声议论著,脸上满是不快

。草原人向来直来直去,要么给好处,要么谈条件,这般无法许诺的说法,在他们看来和拒绝没什么区別。

契苾何力也急了,拽了拽温禾的衣角,小声道。

“先生……”

温禾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说道。

“但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陛下如今正在整军备战,急需骑射精湛的勇士,更需要熟悉草原地形、懂得突厥战术的將领。”

“你们契苾部的勇士个个驍勇善战,若是愿意投身军旅,我可以亲自向陛下举荐,让你们以部族为单位组建骑兵,加入到我大唐的军队。”

“而且只要立功,无论是牛羊,还是田地,或者是牧场都可以赏赐你们。”

这话像一颗惊雷,在正堂里炸开。契苾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以部族为单位组建骑兵,。

这意味著契苾部不仅不会被拆散,反而能保留部族的编制,甚至获得大唐的军餉和粮草!

要知道,在突厥麾下时,他们打仗全靠劫掠,打贏了才能分到战利品,打输了就只能自生自灭。

而大唐竟然愿意让他们带著部族打仗,还提供补给,这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別。

温禾看著他们震惊的模样,心中瞭然。

李世民想要的是一支能对抗突厥的草原骑兵,而契苾部想要的是保留部族根基和尊严,双方的需求本就不衝突。

他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怕成为大唐的挡箭牌,怕打完仗就被卸磨杀驴。”

“但陛下不是頡利,他向来赏罚分明,如今的吴国公当年也和大唐为敌,如今归顺大唐后照样封公拜將。”

“翼国公当年也是瓦岗降將,如今掌握著大唐最精锐的兵马,只要你们为大唐建功,爵位、俸禄、土地,陛下绝不会吝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契苾何力身上,语气柔和了几分。

“何力在长安读书,学的是大唐的兵法谋略。”

“將来你们部族的骑兵,若是能结合大唐的阵法和草原的骑射,定能成为天下最强的骑兵。”

“到时候,你们不仅能为死去的族人报仇,还能让契苾部的名號响彻大唐,让子孙后代都能安稳生活,这难道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姑藏夫人的翻译声越来越激昂,每一个字都敲在契苾部族人的心上。

契苾紺想起了那些在战乱中死去的族人,想起了部族在草原上顛沛流离的日子,想起了契苾何力信中描述的长安繁华。

那是他们从未敢奢望的安稳与荣耀。

就在这时,契苾何力突然站了出来,涨红了小脸,用突厥语大声说道。

“叔叔!先生说的是真的!陛下待我很好,先生也教了我很多本事!”

“只要我们为大唐效忠,一定能让契苾部好起来!我不怕打仗,我要和叔叔一起,为父亲报仇!”

少年的声音虽稚嫩,却带著一股决绝的勇气。

契苾紺看著自己的侄子,又看了看温禾那双澄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猛地站起身,抽出腰间的短刀,將刀鞘重重拍在案几上,用突厥语大喝一声。

温禾虎躯一震。

在他身旁的齐三,当即將手按在了横刀上。

这些蛮夷难不成要翻脸?

不过温禾很快就冷静下来。

这里是长安,契苾紺再愚蠢,也不敢在这里和他动手。

温禾却不知道,契苾紺说的那是草原部族宣誓效忠时的誓词。

姑藏夫人的声音带著几分激动,翻译道。

“契苾紺说,『契苾部上下,愿以曼古·腾格里起誓,终身为大唐效忠,隨陛下征战四方,若有二心,便让曼古·腾格里降下神罚!』。”

温禾见状,当即站起身,快步走到契苾紺面前,亲自將他扶了起来。

这一次,他不用再抬手。

他微微踮起脚尖,眼神却无比坚定。

“俟利发放心!只要契苾部为大唐建功,陛下给予你们的,绝不仅仅是安稳与富庶,更有让草原各部都羡慕的荣耀!”

“他日平定突厥,我定会向陛下请旨,让契苾部重回草原故地,做大唐守护边疆的屏障!”

是的,让契苾部回草原。

不过到时候可不单单是契苾部会去。

到时候还有大唐的百姓。

想要控制草原,对於现在的大唐来说,移民就是最好的政策。

然后再以大唐为起点,修一条能够直通草原核心地带的驰道。

然后在草原上修建堡垒。

以前不方便,但以后有了水泥,那会省事很多。

只有时时刻刻让草原上的人,感受到大唐军队的军威。

他们才会逐渐同化。

从此载歌载舞。

“多谢高阳县伯。”

姑藏夫人眼中含著热泪。

契苾何力眼中斗大的泪珠滑落下来。

温禾安抚了他们一番后,让契苾何力留在家中住上几日,这才带著齐三走了。

“可贺敦,这个唐人的话,我们能相信吗?”

等送著温禾上了马车后,契苾紺小声对姑藏夫人问道。

姑藏夫人此刻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感动的模样,只多了几分无奈。

“他是大唐太子的老师,大唐皇帝最大的五个孩子都是他的学生,他今年才十二岁,就已经是大唐的开国县伯。”

“所以他今天的態度,便代表著大唐皇帝的態度。”

契苾紺闻言,郑重的点了点头。

而不久后。

立政殿內,李世民的桌案上,就摆上了刚才温禾在契苾府邸的说话的內容。

李世民看了有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沉著脸放下,对高月说道。

“传温嘉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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