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两人踩著兵部上衙的点抵达衙门口。

刚踏上台阶,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候在廊下,正是温禾麾下的主簿蒋立。

蒋立穿著一身藏青色的从七品主簿袍,手里捧著一卷公文。

他见温禾过来,目光先落在了对方袖口残留的木纹印记上,眼中闪过一丝瞭然,却识趣地没多问。

“下官恭迎县伯!”

蒋立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时腰弯得极標准,目光扫过温禾身旁的李义府,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温禾抬手让他起身,拍了拍李义府的肩膀介绍道。

“这是我的学生李义府,前几日刚授兵部主事,往后便跟著我打理差事。”

“什么?!”

蒋立的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的惊讶毫不掩饰。

他上下打量著李义府,见这少年穿著从八品下的青色主事袍,还跟隨著温禾的身后。

当时他便好奇,猜测这个少年的身份。

此刻听闻是温禾的门生,顿时恍然大悟。

他连忙上前一步,拱手笑道。

“方才远远瞧著,便觉李主事气宇轩昂,透著股与眾不同的精气神,原来是县伯的高徒!难怪难怪,真是少年英雄啊!”

李义府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官职比自己高的官员如此直白地夸讚。

他脸颊微微泛红,连忙压下心中的飘飘然,学著蒋立的模样拱手还礼,语气谦逊。

“蒋主簿谬讚了!下官初入仕途,对兵部的差事一知半解,往后还要多仰仗主簿指点,万望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

蒋立连忙摆手,脸上满是和煦的笑意。

“李主事是县伯看中的人,本事定然不差,咱们日后都是同僚,理应互相扶持,说什么指点不指点的,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蒋兄便是。”

“那晚辈便僭越了,蒋兄!”

李义府眼睛一亮,他深知在官场中,有前辈愿意拉一把有多重要,更何况这还是先生麾下的得力干將。

两人一唱一和,从兵部的各司职能聊到长安的风土人情,一路寒暄著往里走。

温禾走在前面,听著身后两人商业互吹的热闹劲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蒋立心思活络却不油滑。

李义府虽初出茅庐,却懂分寸、知进退。有这两人在身边,往后上班倒是热闹了。

至少耳根子绝不会閒下来。

三人刚走过仪门,还没到温禾那间靠著园的公廨,就见不远处的廊柱旁站著个身影。

那人穿著同色系的主簿袍,手里攥著个烫金的文囊,时不时探头往这边张望,神色带著几分急切。

温禾觉得这人面熟,似乎在兵部的朝会上见过几次,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蒋立眼尖,早已认出了对方,凑到温禾身侧低声稟报。

“启稟县伯,此人是樊国公段志玄麾下的主簿黄修。”

温禾心中一动。

段志玄身为兵部侍郎,如今又以樊国公之尊兼著十二卫都点检,手握重兵,寻常差事只会让麾下小吏传达,怎会让亲信主簿亲自跑一趟?看黄修这架势,显然是有要紧事。

他刚念头转完,黄修已经看到了他,当即快步迎了上来,老远就躬身行礼。

“下官黄修,见过高阳县伯!”

“黄主簿不必多礼。”

温禾抬手虚扶,开门见山地问道。

“可是樊国公有事找某?”

黄修直起身,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郑重起来,他上前一步,將手中的文囊双手奉上,沉声道。

“启稟县伯,奉代国公之令,即日起兵部將对十二卫展开全面巡查。”

“樊国公得令后,特意吩咐,由您负责巡视左武卫、右武卫以及飞鱼卫三卫,一个月后,三卫需在校场进行操练评级,结果將直接呈报陛下。”

他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

“代国公特意交代,此次巡查关乎北方防务大计,非同小可,务必请县伯重视,切不可懈怠。”

“北方防务?”

温禾接过文囊的手指微微一顿。

十二卫全面巡查,还要进行操练评级。

这分明是大战前夕的备战信號!

他下意识地回想歷史,贞观四年李世民出征突厥,確实是调动了重兵,但绝非十二卫倾巢而出。

当年杨广三征高句丽,便是因为倾尽全国兵力,导致后方空虚,才给了杨玄感反叛的可乘之机,最终丟了洛阳、长安,仓皇南逃。

李世民必然会吸取这个惨痛教训。

即便要对突厥开战,十二卫中至少要留下三到四卫镇守长安及关中腹地,確保京畿安全。

可史书上只记载了此次出征动用了十余万主力,由李靖、李绩等十员大將分六路进军,却没明確记载哪些卫所留守。

温禾揉了揉眉心,大唐全国共有六百三十多个折衝府,足额可招募府兵六十多万,但真正能上阵的精锐不过二十万左右,此次出动十余万,已是倾其精锐。

而將领方面,除了后来因谋反被疏远的侯君集,几乎是全明星阵容。

想到侯君集,温禾心中又是一动。

原本的歷史上,李世民对侯君集信任有加,即便后来他参与李承乾谋反,李世民都捨不得杀他,还特意留了他的子嗣。

可如今这个时间线,李世民必然不会再重用他,此次出征定然没有他的位置。

那么问题来了,留守长安的会是谁?

要知道留守京畿可是个苦差事。

大战在即,別人在前线建功立业,留守者只能守著空营,既没军功可拿,还要承担守护后方的重责,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

不过这好像和温禾没什么关係。

不管是谁,反正不会是自己。

毕竟自己手里握著飞鱼卫这张底牌。

李二如今不可能將飞鱼卫交给任何人。

热气球这东西,虽然说速度慢了些,可是毕竟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所以即便是温禾不愿意,这一次出征李世民也会让他隨军。

不过衝锋陷阵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最多就是在中军大帐,或者隨著李靖所部偷袭。

温禾当然是愿意的。

毕竟来了大唐一遭,不去见识一番,岂不是白来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容,让在场的三人都愣住了。

黄修看著温禾笑得一脸轻鬆,心里暗自嘀咕。

县伯这是怎么了?代国公特意强调此事关乎北方大事,他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蒋立和李义府也面面相覷,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愉悦。

温禾察觉到三人异样的目光,连忙轻咳两声,收敛了笑容,恢復了平日里的淡然模样,对黄修说道。

“某知道了,公文某收下了,一会处理完公廨的琐事便动身。”

黄修鬆了口气,连忙躬身应道。

“如此便好。对了县伯,下官还有一事提醒,您不妨先去左武卫巡查。”

“昨日翼国公特意来府中拜访国公,閒聊时还问起您,说许久没见您了,正好趁此次巡查敘敘旧。”

“翼国公”

温禾先是一愣,隨即拍了拍额头,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掛著个左武卫行军长史的职位。

算起来,他得了这个职位后,好像还没去过左武卫啊。

不过李世民他们应该习惯了吧。

毕竟他到现在还掛著刑部、礼部还有工部主事的职,他不也没去嘛。

连秦琼都特意去嘱咐段志玄了,那怎么著也得给他一个面子。

“多谢黄主簿提醒。”

温禾笑著点头。

“如此说来,某確实该先去左武卫一趟。”

黄修躬身行了一礼,又和蒋立、李义府互相见了礼,这才转身离去。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尽头,李义府忍不住凑到温禾身边,眼中满是好奇。

“先生,此次巡查三卫,可是要紧差事?方才黄主簿说关乎北方大事,难道是要对突厥开战了?”

温禾瞥了他一眼,没直接回答,而是晃了晃手中的文囊。

“是与不是,日后不就知道了,既然这公文都下来了,咱们便动身。”

他说著迈步往前走,心中却已盘算开来。

左武卫有秦叔宝坐镇,军纪严明,巡查起来定然省心。

右武卫的將领……

臥槽!

是程知节那个混不吝啊。

好你个段志玄啊,这是故意將这个烫手山芋丟到我手上的吧。

想到程咬金那个性格,温禾不由觉得有些头疼。

那混不吝,不知道是不是还盯著自己那些酒精。

温禾沉吟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去左武卫。

那程知节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李二和秦叔宝。

定了主意后,温禾便带著蒋立和李义府出了兵部,前往左武卫的驻地。

左武卫营垒设在长安城外东北隅,远远便见营门处旌旗猎猎,身著黑色甲冑的卫兵手持长戟肃立,透著一股铁血威严。

温禾、李义府和蒋立三人翻身下马,將马韁交给僕从。

营门处的校尉便快步迎了上来,目光扫过三人装束,尤其在温禾身上稍作停留,拱手问道。

“敢问三位来我左武卫有何公干?”

温禾出示鱼符表明“兵部尚书都事”身份后,那校尉脸上的严肃瞬间化为恭敬,连忙躬身行礼。

“见过高阳县伯!昨日翼国公便吩咐过,若您前来,直接迎往中军大帐!”

温禾点头回礼,带著李义府跟在校尉身后往里走。

营內道路规整,两侧营帐排列整齐,不时有扛著兵器的士兵列队走过,脚步声整齐划一。

李义府看得目不暇接,他虽在长安长大,却从未踏入过禁军大营,这般森严的军纪让他暗自咋舌。

不多时便到了中军大帐外,帐前侍卫掀帘通报,里面立刻传来一道洪亮却略带沙哑的声音。

“快请进来!”

温禾领著李义府迈入帐中,只见一位身著紫袍的將军正坐在案前看军报,正是翼国公秦琼。

“拜见翼国公!”

温禾和李义府同时躬身行礼,动作恭敬。

秦琼放下手中的毛笔,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扶住温禾的胳膊,爽朗地笑道。

“嘉颖不必多礼!我们之间哪用得著这般见外。”

他这声“嘉颖”唤得亲切。

温禾顺势起身,目光在秦琼脸上细细打量一番,隨即笑道。

“翼国公,您这气色可比去年好多了!面色红润,声音也洪亮不少,看来孙神医的方子果然管用。”

提及此事,秦琼脸上的笑意更浓,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

“多亏了你去年领著孙神医来府中,那几副汤药喝下去,夜里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咳嗽难眠,我这身子骨能有今日,全是你的功劳!”

若不是温禾带来了孙思邈。

秦琼都已经有了归隱的念头了。

如今这气血逐渐的恢復,他虽然还没有恢復到全盛时期。

可上阵杀敌也已经无碍了。

“这都是孙道长的功劳,下官可不敢居功啊。”

温禾笑著起身,顺势介绍道。

“翼国公,这是我的学生李义府,刚授兵部主事,往后跟著我打理差事。”

李义府连忙再次躬身。

“下官李义府,见过翼国公!久闻国公威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秦琼上下打量了李义府一番,点头赞道:“眼神清亮,透著股机灵劲儿,跟著嘉颖好好学,將来定有出息。”

隨即温禾又介绍了一番蒋立。

秦琼只是点了点头,便让三人坐下了。

三人在帐中坐定,亲军奉上热茶,秦琼便开门见山道。

“昨日我去见段志玄,听说兵部要巡查十二卫,特意跟他提了句,让你先到我这儿来。”

“你好歹也是咱们左武卫的行军长史,却没来过左武卫一次。”

他放下茶盏,故意板起脸添了句。

“若是你再不来啊,某可不好和陛下交代了。”

这话听得蒋立心头一跳,可温禾却知道秦琼是在调笑。

李世民最清楚他的性子,断不会因这点小事怪罪。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前些日子忙著飞鱼卫和筒车的事,倒是疏忽了营里的差事,还望翼国公恕罪。”

“恕什么罪!”

秦琼摆了摆手,眼中笑意藏都藏不住。

“陛下若是怪罪,某帮你担著就是了,不过今日既然来了,可得好好看看我左武卫的操练。”

说著便起身,伸手拍了拍温禾的肩膀,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换做程知节或尉迟恭,怕是要拍得人散架了。

“走,我亲自带你去校场瞧瞧!”

“那就有劳翼国公了。”

温禾连忙起身,蒋立和李义府也跟著站起。秦琼朗声一笑。

“你这说的哪里话!你是左武卫行军长史,这里便是你的家,客气什么!”

站在一旁的蒋立心中惊骇不已,他虽知温禾深得陛下器重,却没料到竟和翼国公这般熟络,言谈间全是长辈对晚辈的亲昵。

他悄悄鬆了口气。

有翼国公这层关係,今日的巡查定然顺风顺水。

李义府也暗自咋舌,愈发觉得跟著温禾能接触到常人难及的人脉。

秦琼领著三人出了中军大帐,往营內最大的校场走去。

刚靠近校场,震天的喊杀声便扑面而来,只见校场上分成两队士兵演练对阵。

一队持长枪列“鱼鳞阵”,枪尖如林直指前方。

另一队挥横刀组成“横刀阵”,刀锋劈砍间带著破风之声,阵型转换间丝毫不乱,连脚步声都踩得齐齐整整。

秦琼指著校场中央手持令旗的校尉介绍道。

“那是我麾下校尉宋耀,跟著我征战多年,不仅枪法精湛,布阵更是有章法,而且啊,他早就想见你一面了。”

“见我?”

温禾一愣,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秦琼却不解释,只是衝著宋耀招了招手。宋耀瞥见秦琼,连忙挥旗下令停止操练,快步跑了过来,身后还跟著两名队正。

“末將宋耀,拜见翼国公!”

宋耀在秦琼面前躬身行礼,余光瞥见温禾,猛地瞪圆了眼睛,连忙转向温禾,躬身更深。

“在下宋耀,见过高阳县伯!”

他是从七品下的折衝校尉,按规制与温禾可行平礼,这般恭敬模样,让温禾都嚇了一跳。

“你这小子,倒是比在战场上还紧张。”

秦琼笑著解围。

“嘉颖,你还记得两年前军餉贪墨案吗?”

“他当时还是队正,为手下將士討抚恤,怒打了贪墨的上官,被贬了职,后来是你查清案情,他才得以復职,我见他有勇有谋,便调去左武卫提了校尉。”

温禾这才恍然,那案子牵涉甚广,他也是费了不少劲才理清脉络,早忘了具体牵涉的人。

宋耀訕訕一笑,眼中满是感激:“之前一直未能拜见高阳县伯,今日请允许在下为那些受难的將士,向您道谢!”

说罢就要躬身下拜。

“不必如此!”

温禾连忙伸手扶住他。

一旁的秦琼闻言,对温禾更加欣赏了。

他笑著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宋耀想见你也不单单是因为军餉之事。”

“哦?那不知还有何事?”温禾不禁好奇。

那宋耀訕訕说道:“其实不止是在下,而是左武卫不少同仁都想询问高阳县伯,关於百骑的练兵之法。”

温禾一愣。

这才明白过来。

合著秦琼还没有死心啊!

百骑刚成立的时候,秦琼当时就好奇百骑的训练之法。

这件事情李世民和他说起过。

但是无论是温禾还是李世民,都认为百骑的训练方式不適合普通的府兵。

无他,实在太费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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