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苏二原本是热气球那边,如今热气球需要的木匠不多,所以温禾便將他调到这里了。

“鲁师傅、程师傅,要不先做个小模型试试?用尺许的小木轮带动小铜锤,先测测直接绑和加曲轴的力道差异,省得浪费上好的硬木和铁料。”

“毛头小子懂什么!”

鲁三锤瞪他一眼,蒲扇似的手往他肩上一拍。

“小模型力道跟丈高的真筒车能比?差著十倍不止!耽误了工期,小郎君要赶工造筒车送河北,你扛得住责罚?”

“可盲目试造更误事啊!”

苏二急得脸通红,梗著脖子辩解。

“以前造玻璃瓶,不就是先做小模子试烧才少走弯路的吗?”

两人正要爭执,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眾人猛地回头,才见温禾和周福站在三丈外,僕役们搬著朱漆箱子列在一旁,箱角隱约露出蜀锦的艷色。

工匠们这才惊觉失了礼,慌忙拍掉身上的炭灰起身躬身,鲁三锤挠著后脑勺憨笑。

“小郎君恕罪,我们琢磨水力锻造的法子入了神,没瞧见您进来。”

“哦?水力锻造?”

温禾眼睛一亮,迈过地上的草图走到木轮旁。

“说说看,你们都有什么主意?”

虽然他之前提过,但没想到,鲁三锤他们这么快就进入研究了。

鲁三锤抢先说了直接绑锻锤加木楔的想法,程木山立刻补了曲轴传动的思路,两人说著又要吵起来,温禾抬手按住他们。

“別爭了,你们俩说的都有道理。”

他蹲下身指著草图。

“老鲁说这筒车力道够,没毛病,带个石磨都轻鬆,但老程说运动方式不对,也没错,锻锤要的是上下砸的劲,不是转圈的力。”

两人都愣了,没想到温禾一下就点中关键。

苏二凑过来小声问:“那小郎君觉得,该用哪个法子?”

温禾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扫了眼转动的筒车:“肯定是曲轴传动靠谱,能把转圈的力改成上下动,锻锤才能真正用得上劲。不过老鲁担心的承重和精度问题,確实得好好琢磨。”

他顿了顿,看向工坊角落冒烟的土製高炉,语气篤定了些。

“好在咱们有土製高炉炼的精铁,这事能办,之前用这精铁打马蹄铁,比熟铁耐磨三倍,做曲轴足够了。”

鲁三锤眼睛一瞪。

“土製高炉炼的精铁是硬,可料里难免有杂质,曲轴要做得圆还得带弯角,锻打的时候稍不注意就裂了!”

“分两步来,先锻后磨,多烧几次火就行。”

温禾蹲下身,用木炭在地上画了个曲轴草图。

“先用土製高炉炼含碳量低点的软精铁,锻成粗坯,比成品宽一指就行,再把粗坯放进炭火里烧红,咱们用重锤先砸出轴身,弯角处慢慢敲,每敲三下就回炉退火,把精铁里的应力散了,最后用砂轮反覆磨圆,杂质自然就磨掉了。”

程木山凑近看草图,皱眉问道:“那圆度怎么保证?总不能靠锤子敲出规整的轴身吧?”

“咱们做个砂轮就行。”

程木山仍皱眉:“砂轮?那是啥?从没听过能磨精铁的东西。”

鲁三锤也凑过来:“是啊小郎君,咱往常磨铁器都用磨刀石,硬邦邦的磨著费劲,这砂轮能比磨刀石好用?”

温禾笑著蹲下身,用木炭画了个圆盘。

“这砂轮就是个硬圆盘,做法简单,咱们用土製高炉炼精铁时,不是会筛出些细精铁砂吗?按三成精铁砂、六成黏土、一成细砂的比例混好,加水揉成泥团,压进圆形模子里,做成碗口大的圆盘,放进小火窑里慢慢烧硬,就成了。”

鲁三锤摸了摸下巴,琢磨温禾说的法子许久。

“这么说,倒真能成?那粗坯的弯角怎么铸得准?”

“用泥范啊。”

温禾笑道。

“让小苏和泥做个曲轴模子,分成两半刻出凹槽,合起来灌满铁水,冷却后敲开泥范,粗坯就成了,比纯锻打省力气多了,正好他做曲轴模子的时候,把砂轮的圆形模子也一起做了,烧泥范的小火窑顺带就能烧砂轮,工序都能接上。”

他指了指曲轴草图的轴颈处。

“磨刀石是天然的,质地不均匀,磨精铁料容易打滑。这砂轮掺了精铁砂,硬度够还均匀,套在木轴上转著磨曲轴,既能把轴身磨圆,精铁料里的小杂质也能磨掉,小苏做泥范的手艺好,顺带就能把砂轮模子做了。”

鲁三锤急的站了起来。

“小郎君,小模型能试出退火火候吗?”

“放肆!”

一旁的周福看不下去了。

这个鲁三锤怎么和小郎君说话的!

你一个区区工匠……

他顿时大怒。

鲁三锤被他这么一呵斥,顿时也冷静下来了。

他往常和別人爭论惯了,一时间忘了此刻他面前的人是谁了。

此刻他回过神来,脸上浑然大变。

“小郎君,我……”

“无妨,又没说什么重话,討论激烈一些不算什么。”温禾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

“你这站著,我还要抬头看你,太累了。”

鲁三锤闻言,不禁訕訕。

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不过刚才鲁三锤说的没错,製造小模型的话,火候確实实验不出来。

“火候试不出来,但锻打角度能试啊。”

温禾笑著解释,又在草图旁画了个小模型。

“先找块硬木做个半尺小轮,再用土製高炉炼的废精铁料打个小型曲轴,就按刚才说的三锻一退的法子,小料好控火,先把弯角的角度试准。”

“等小模型转著不卡壳了,再按比例放大,用正经软精铁料打真曲轴,保准一次成。”

程木山眼睛一亮。

“善哉!小模型即便断裂,亦不心疼材料,还可反覆修改结构!”

鲁三锤也琢磨明白,挠头道:“还是小郎君思虑周全,某这便去下料造小轮!”

“別急著干活。”

温禾朝周福使了个眼色,僕役们立刻打开箱子,铜钱和蜀锦的光泽晃得工匠们睁不开眼。

“陛下知道你们连日赶工辛苦,赏下来的。”

温禾声音洪亮。

“先领了赏,歇会儿再干,攒足劲,咱们儘快把水力锻锤造出来!”

工匠们彻底沸腾了,纷纷躬身谢恩:“谢陛下隆恩!谢小郎君体恤!”

领赏时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这么多钱啊!”

眾人都瞪圆了眼眸。

他们原本以为最多一人就一贯,这已经很不错了。

可谁知道,每个人都有十几贯!

这是要发財了啊!

“这,这些都是给我们的?”鲁三锤难以置信的问道。

他在工部二十多年,加起来得到的钱还没有这个零头多。

“自然,只要你们好好干,日后还会更多,今日这些也不过就是小钱而已。”

温禾不喜欢儒家的一点,就是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慾。

他也不知道程顥、程颐最开始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被人扭曲了。

他只知道后世的说法就是在胡说八道。

什么存天理灭人慾,人若是没有欲望,怎么能够向著星辰大海前进!

鲁三锤攥著赏钱,眼中泛著泪。

不仅仅是他,那些工匠也都是这样。

“大傢伙拿了钱,都別偷懒了,干活!”只听得鲁三锤振臂一呼。

在场的工匠纷纷亢奋了起来。

温禾站在一旁看著嘴角不禁上扬。

不过走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事,朝鲁三锤喊。

“老鲁,打小曲轴的时候,轴颈处多留半指,以后要套铜套减少摩擦!”

鲁三锤回头应道:“小郎君放心,小人记住了!”

他话音落下,温禾隨即点了点头。

便带著周福离开了。

他们才走出后院,只见一个小廝快步的从前面走来。

周福见状,快步迎了过去,那小廝和他说了些什么,没多久他便折返了回来。

“小郎君,方才工部派人传话,竇尚书已凑齐一百贯,问小郎君何时前往领取。”

温禾眼睛一亮,阎立德的速度这么快吗?

看来自己也得加快速度了。

“正好!让小苏把小模型的泥范做好,我明天取了钱,顺便去工部借点铜料回来做铜套。”

他看著转动的筒车,指尖轻点下巴。

“等水力锻锤成了,再用它打筒车的齿轮,以后河北的水利工程,就能批量造筒车了,到时候就可以在河北建造一个大大的锻铁工坊。”

望著工坊外潺潺流淌的湖水与转动不停的筒车,温禾心中豪情翻涌。

有了加固后的堤坝拦水导流,再配上这批量打造的筒车。

假以时日,这水力便能铺展到更多工坊,大唐未必不能踏入水力工业时代。

想到此处,眼前仿佛已浮现出工坊林立、机器轰鸣的景象,温禾不由得握拳轻笑,只觉前路一片光明。

他转头向著周福,语气轻快的说道。

“周伯,今儿心情好,中午燉锅羊肉,再温壶好酒,好好解解馋。”

见小郎君难得这般意气风发,周福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连忙应道。

“哎!老奴这就去吩咐后厨,选那最嫩的羔羊腿,用陈皮慢燉,保准合您的口味!”

看看日头已过巳时,温禾想起李泰几人还在书房钻研图纸,便打算过去瞧瞧进度。

刚穿过栽满海棠的前院月洞门,就见远处巷口匆匆奔来个小廝,一身灰布短打跑得气喘吁吁,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黏住。

这小廝竟没像往常般先向周福报备,反而径直绕过他,三步並作两步衝到温禾面前,身子一矮便要躬身,却被温禾抬手按住。

不等温禾开口,小廝便把头埋得极低,在他耳边低声道。

“小郎君,百骑的探子来了,就在后门的茶寮候著,说有要紧事面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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