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姜在勋的双门洞试镜日

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停歇。

蒸腾的热气在浴室的磨砂玻璃门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

又蜿蜒滑下。

李圣经站在湿漉漉的瓷砖上,一手抓着浴巾边缘,另一只手伸向门后挂钩——空的。

动作一僵。

刚才换下来那身湿透的运动背心和瑜伽裤,正湿哒哒地躺在洗手台下的脏衣篮里。

而干净的换洗衣物……被她忘在了卧室床上。

一股强烈的窘迫感油然而生。

穿回这套湿透的出去?

这澡不仅白洗,冰水残存的刺骨寒气会再次裹上来,难受透顶。

裹着这块擦得半湿不干的浴巾出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浴巾下的身体不着寸缕,客厅的灯光足够明亮,姜在勋就坐在外面……这跟无声的邀请有什么区别?

反正她李圣经做不出这种事。

羞恼和“这样出去绝不行”的固执在脑中掐架。

最终。

她还是认命地、极其别扭地朝着门外方向提高了点声音:

“姜在勋。”

“嗯?”

客厅很快传来回应,伴随着按下水壶烧水键的清晰“咔哒”声。

“……你去我卧室,把放在床上的衣服拿来。”

“哦。”

门外的应声简短而清晰,听不出情绪。

随之是走向她卧室方向的脚步声。

推开那扇门。

一种混合着淡淡薰衣草香氛和某种更私密、更女性化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同于客厅两人共处时的生活气息。

这里显然是她的绝对领域,整齐得近乎刻板。

书架上陈列着时尚杂志和表演书籍,一尘不染。

地上几乎没有杂物。

这房间他很少进。

上一次……大概还是上一次。

姜在勋径直走向那张铺着紫色床品的床铺。

一套迭放整齐的浅色家居服就放在枕边。

就在他伸手去拿衣服的瞬间,眼角的余光被床头柜上的一个小小的木质相框吸引。

脚步顿住。

相框里不再是那张两人穿着学士服、在首尔艺大校门口、笑容青涩又带着点毕业迷茫的合影。

不知何时,它被替换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照片——

背景是游乐园的色彩斑斓。

他和李圣经都戴着幼稚到可笑的动物发箍。

那段短暂逃离、被强行“充电”的记忆碎片般闪过脑海。

——彼时姜在勋刚从赵泰晤那个疯批财阀的躯壳里挣脱出来,灵魂却仿佛还浸在冰水里。

是李圣经。

用这种近乎暴力拖拽的方式,把他从自我厌弃的泥沼边缘硬生生拉回了喧嚣的人间。

“呀!”

浴室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明显羞恼的催促。

姜在勋一个激灵,立刻抓起床上那套米色家居服,快步走到浴室门口,屈指在门上叩了两下。

门被拉开一道缝隙。

蒸腾的水汽率先涌出。

紧接着,一条羊脂白玉般无瑕的手臂探了出来。

这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一把抓住了姜在勋递过去的衣物,迅速缩回门内。

“砰!”

门被重新关紧。

落锁的声音清脆利落。

…………

等姜在勋回到厨房时。

水壶里的水已经烧开。

发出细弱的“呜呜”声。

白色的蒸汽顶着小盖子。

他走过去。

关掉电源。

将水壶提起。

滚烫的热水注入他早准备好的两个宽口马克杯中。

温热的绿茶末迅速在水中打着旋儿舒展开。

茶香弥漫开来。

他将两个茶杯放在茶几上。

顺手拿起那个装着之前剩下水果蛋糕的盒子。

盒子里的蛋糕还剩下大半。

漂亮的蓝莓和覆盆子镶嵌在淡粉色的低奶油里。

他打开冰箱门。

侧身。

将蛋糕盒小心地放进冷藏层中间的位置。

确保它不会被挤压。

也不会被深处的冷气冻硬。

然后轻轻关上了冰箱门。

几乎同时。

浴室传来脚步声。

李圣经换好干爽的家居服,抱着那团湿透的运动服走出来时,脸颊上被热气熏出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她径直走向阳台角落的晾衣架,动作麻利地将衣服抖开挂好,整个过程目不斜视,仿佛客厅里那个人是团空气。

挂好衣服。

她转身就朝自己卧室方向走,脚步带着点“此地不宜久留”的仓促。

“喂。”

李圣经脚步顿住。

“喝茶。”

姜在勋把桌上那只马克杯朝她站的方向轻轻推了一下。

杯底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出一道极短的轨迹。

杯口有袅袅的白色水汽升腾。

李圣经在原地僵持了两秒,似乎在权衡是立刻钻回房间当鸵鸟,还是过去喝掉这杯茶。

最终。

她还是转身走到沙发边,端起那杯热茶。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她下意识就想仰头灌下去,好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慢点。”

姜在勋的声音适时响起,平淡无波:

“刚烧开的水,烫。”

李圣经想怼一句“用得着你说?”

或者“我二十多岁的人难道不知道茶烫?”这种习惯性的防御性回击。

但话到嘴边。

不知为何。

又被眼前这杯散发着清香的绿茶,和他那种理所当然到没有一丝刻意炫耀口吻的提醒给噎了回去。

嘴唇微动。

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把那句在舌尖上溜达了一圈的刻薄话默默咽下。

她小心地双手捧起杯身。

微微垂眸。

嘴唇凑近杯沿。

浅浅地、试探性地嘬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瞬间灼痛了舌尖。

她眉头蹙了一下。

又不甘心放弃似的。

改为小口小口地慢慢啜饮。

试图快点把它消灭掉。

好逃离这莫名带着点“被安排感”的氛围。

她脑子里甚至已经在计划速战速决的步骤:

小口啜几下→杯子里温度稍降→快速喝掉大半→然后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放下杯子走人。

可惜。

茶水的温度降低得远没有她希望的快。

她低头对着杯子吹了吹。

又嘬了两口。

温度依旧有些灼人。

短时间内喝完根本不可能。

她有些泄气。

目光在茶几上逡巡。

发现他刚才动作迅速地已经将茶几上所有东西都归置整齐。

包括她之前没吃完的蛋糕。

早已安稳地躺在冰箱里。

只剩下这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和杯子下方不知何时被他垫上的竹质隔热杯垫。

一切都干净清爽。

像是从未被那个浇透的冰桶打扰过。

甚至连她坐的这个沙发一角靠枕的角度似乎也被调整过。

正好承托着她的腰。

这个发现让李圣经啜饮的动作微微一顿。

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点微妙失衡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

她望向姜在勋看着《制作人》剧本的侧脸。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曾经被她归类为“生活自理能力极差,需要人看着点”的家伙,这个冰箱分层都要她勒令整改的“糙汉”……

好像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把很多事情都做得妥帖又自然了。

帮她处理冰桶挑战的麻烦,调整水温,录像,擦头发,烧热水泡茶,甚至……连她吃剩的蛋糕都记得及时收纳好,保持新鲜。

这种被细致照顾的感觉……

很陌生。

甚至让她这个习惯性照顾姜在勋、掌控一切的人,心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自己不再被那么“需要”的茫然。

空气里只剩下她轻啜茶水的声音和他偶尔翻动剧本纸张的窸窣。

这种沉默。

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清晨。

姜在勋洗漱完毕走进客厅时,李圣经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去美容室做《女王之》的后续造型。

“我走了。”

她的声音和平日没有太多不同,但细听之下,好像缺了点那股“我出发去征服世界了”的劲头。

“嗯。”

姜在勋应了一声。

门被带上。

隔绝了室内最后一点属于她的声响。

姜在勋微微蹙了下眉。

他隐约觉得李圣经有些不对劲。

说不上具体是哪不对劲,就是一种感觉,比平时……沉闷了点?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少了点她惯有的那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和“随时准备挑刺”的活力?

最终。

姜在勋还是没追上去问“你怎么了”。

问了。

大概率也是得到一句硬邦邦的“没事”或者一个嫌弃的白眼。

……

保姆车平稳地驶向 tvn电视台方向。

姜在勋看着窗外繁忙的首尔早高峰车流,踌躇片刻,道:

“哥,我感觉最近圣经有点怪。”

“怎么说?”

“就是……”

姜在勋组织了下语言。

将昨晚发生的种种事无巨细地给金大元叙述了一遍。

话音落下。

前方的绿灯恰好亮起。

金大元放下手刹,车子平稳起步。牙签被他从嘴里抽出来,捏在两根粗大的手指间捻了捻。

半响。

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我琢磨着……是你小子变了。”

“嗯?”姜在勋侧头。

“你们认识有六年了吧?”

“差不多。”

“是啊,六年。”

金大元啧了一声:

“曾经的你生活技能点为零,是个走路都能左脚拌右脚平地摔的主。现在呢?”

车子开启转向灯,并到高架桥通路。

“表演、生活、人际交往这些自己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妥妥帖帖。”

“你有没有想过,这六年里,‘管着你’、‘照顾你’,甚至‘嫌弃你’,可能已经成了她……习惯的一部分?”

金大元重新把牙签叼回嘴角:

“现在你突然不需要她管了……她会不会觉得,‘姜在勋’这块她专属的地盘,突然没那么需要她镇守了?”

轰——

金大元的话像一记闷锤,猝不及防又精准无比地砸在姜在勋心上。

那些零星的困惑。

那些关于她眼神里茫然和沉默的片段瞬间被串联了起来。

不是李圣经怪。

而是她的“被需求感”落空了。

姜在勋这段时间变化很大。

正努力地甩脱曾经的青涩、笨拙和被感情撕扯的混乱的自己,朝着成熟专业的方向转变。

他下意识地想把生活也一并整理好。

变得规矩、独立。

却忽略了那个在身后默默站了六年的人,早已将“照顾姜在勋”融入了她的日常和安全感。

姜在勋以为自己变得更好更省心。

是好事。

但对李圣经而言。

却可能是抽走了她的存在感和安全感的一根重要支柱。

原来……

“被需要”也是一种关系里的氧气。

姜在勋靠在椅背,闭上眼睛。

看来得在冰箱里再故意放错点什么了……

————

车子驶入tvn地下车库。

姜在勋深暂时将“如何演自己”这个高难度课题压回心底。

推开车门。

正巧与刚抵达的罗美兰碰个照面。

“前辈nim。”

“叫怒那!”

“呃……”

姜在勋鞠躬到一半立刻改口:“怒那。”

罗美兰脸上的笑容这才像炸开的烟:

“来得真够早来来来,跟怒那一块儿进去等着!”

她毫不避讳地一把挽住姜在勋的胳膊,动作自然熟得像邻居大姐招呼自家孩子。

电梯一路上行。

门开。

一块临时打印的指示牌指向右边——

【《请回答1988》角色试镜候场区】

指示牌旁边放着一张长桌。

一位戴着黑框眼镜、胸前挂着“制作助理”工牌的年轻女性正在核对名单。

走廊两侧靠墙摆放的几排椅子上。

已经坐了五六个人。

有年轻的生面孔。

也有几个看着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演员。

这就是所谓的“非公开试镜”——

没有铺天盖地的海选公告,没有乌泱泱挤满走廊的竞争者,消息只在特定的圈层里流动。

能坐在这里的。

至少都有一张被某个圈内“守门人”认可过的通行证。

姜在勋的出现。

瞬间打破了候场区那刻意维持的、带着点紧绷的安静。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姜……姜在勋前辈?”

一个坐在角落、看起来像是刚毕业不久的新人演员地脱口而出。

他旁边的同伴用手肘狠狠捅了他一下。

示意噤声。

但这声低呼像点燃了引线。

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涟漪,迅速在几个等待者之间扩散开来。

“莫呀?他也来试镜?”

“完了……这还试什么啊……”

“怎么办?但如果是他来争同一个角色,我们基本没戏了吧?”

“快看剧本!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角色空缺……”

“我听说隔壁《太阳的后裔》剧组也在找演员……”

“……”

压抑的交谈声断断续续。

充满了对自身机会被绝对实力碾压的预判和焦虑。

姜在勋这几年稳扎稳打的积累。

对于这些还在争取小荧幕机会的新人来说。

他的出现。

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罗美兰显然也听到了那些细碎的议论。

她脚步没停,只是侧过头,用只有姜在勋能听到的音量,低低地“啧”了一声:

“你都成‘行走的试镜终结者’了。”

姜在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明显慌乱起来、开始低头猛翻剧本的年轻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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