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你是何方臥底?
那是大乾水师的一条补给船,船舱里存放著数十桶火油。
爆炸的威力將整条船撕成碎片,燃烧的碎片和火油像烟一样射向四面八方,最远的甚至飞溅到百丈之外。
火焰落在海面上竟不熄灭,火油在水面继续燃烧,形成一片片漂浮的火海。
不幸被燃烧火油溅射全身的人发出悽厉的惨叫,他们拼命拍打身上的火焰,却发现根本拍不灭。
火油黏著皮肤燃烧,直到烧穿皮肉,烧到骨头。
许多人选择跳海。
但跳进海里,等待他们的可能是鯊鱼,也可能是因失血过多而溺亡。
玉玲瓏看著这一切,感到一阵眩晕。
她高高在上太久了。
作为门主,她的战场在天空,她的对手是同级別的强者。
她考虑的是战略、是布局、是魂玉和功法的克制。
她从未真正低头看过,这场战爭对於底层武者、普通弟子来说,是什么样子o
现在她看到了。
这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无情地吞噬著生命。
而推动这台机器运转的,正是包括她在內的那些“大人物”的意志。
“这就是————復国伟业必须经歷的过程吗?”
她喃喃自语,声音在海浪声中微不可闻。
如果復国成功,这样的战爭会在陆地上重演。
到那时,死的就不只是武者,还有平民、农夫、工匠、妇孺————成千上万,乃至数十万、数百万。
她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比海水的冰冷更甚。
她出生在和平时期,不像父辈那样身经百战。
今天,还是她执掌化龙门以来,所遭遇的第一场战爭。
也是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战爭的可怕。
“怎么?不適应战爭的残忍?”
“以后经歷得多了,就会习惯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清晰得仿佛说话人就站在身旁。
玉玲瓏知道,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能將声音凝聚成线,直接送入特定对象的耳中。
她转过头。
右后方三十丈处,海面上漂浮著一块巨大的浮木—一那显然是一条大船龙骨的一部分,足有三丈长,一丈宽,像一座小小的浮岛。
浮木上坐著一个人。
一个光头巨汉,身高九尺,肌肉虬结,即使在坐著也能看出其体型的惊人。
正是梁进。
此刻,梁进並没有看玉玲瓏,而是低头盯著海面,目光锐利如鹰,似乎在搜寻著什么。
玉玲瓏身形一动,踏水而行,几个起落便落在了浮木之上,站在梁进面前。
浮木隨著她的落下微微下沉,但很快恢復平衡。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玉玲瓏下意识问道,声音有些沙哑—坠海时呛了水,又吸入大量烟尘,她的嗓子很不舒服。
梁进只当玉玲瓏是在询问自己战况,他终於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向海中:“郑蛟骨逃了,他和那个禋曦会的神使顏渊南就在下面。”
“神龙已经追下去,很快就能把他们逼出来。”
玉玲瓏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海水確实有些异样一不时有巨大的气泡从深处涌上,水流的走向也不自然,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下搅动。
但她此刻关心的不是这个。
她的视线再次扫过四周的惨状:燃烧的船只、漂浮的尸体、挣扎的伤者、肆虐的鯊鱼————
“是啊————太残忍了。”
她低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后若是光復大虞,在陆地上开战,是不是————会更惨烈?”
这个问题,她其实已经想过无数次,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到它的重量。
梁进依旧盯著海面,头也不抬地回答:“当然,陆战比海战惨烈十倍。”
“城池攻防,尸积如山;野战廝杀,血流漂杵。老人、孩子、女人————没人能倖免。”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所有人都可以觉得战爭残忍惨烈————”
梁进继续说:“但唯独你不能。”
玉玲瓏一怔。
梁进终於再次抬起头,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直视著她:“因为你是门主。慈不掌兵,义不理財。”
“你若心软,死的人会更多。”
这话玉玲瓏听过无数遍。
从她记事起,每一位教导她的长老都这样说过。
当她第一次不忍心惩罚犯错的弟子时,当她第一次为战死的门人落泪时,当她第一次质疑某个可能造成大量伤亡的计划时————总有人对她说:“门主,慈不掌兵。”
她曾经努力去理解,去接受,去变得“合格”。
可今天,看著眼前这片人间地狱,她积累多年的情绪终於决堤。
“可我不想当门主!”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著一种近乎崩溃的情绪。
海风將她湿透的长髮吹起,露出苍白却依然绝美的脸庞。
那双总是平静如湖的眼眸此刻波涛汹涌,有痛苦,有挣扎,有不甘,也有深藏的恐惧。
梁进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回应,愣住了。
他认真地看著玉玲瓏,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人。
不,女孩她才二十一岁,梁进初见她时才十九岁。
放在普通人家,可能刚刚嫁人,还在学著相夫教子,还在为一些小事烦恼或欢喜。
可她从出生起,就背负著一个王朝的余烬,一个门派的期望,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玉玲瓏也看著梁进。
她等待著他的回答。
她几乎能猜到他会说什么—一无非是那些她听了二十三年的话:你是大虞皇室最后的血脉,你有责任带领我们復国,这是你的使命,是你的命运,是你无法逃避的宿命————
所有的长老都这样说。
所有的弟子都这样期待。
整个世界都在推著她,往那个既定的方向走。
可是————可是————
她的心中,还有一丝微弱的、不该有的期待。
她想起了那个夜晚,梁进什么也没问,就带她逃离了那个囚笼。
虽然只有一夜,但那夜的自由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新的选择。
也许————也许他会说些不一样的话?
也许他会告诉她,其实她同样可以选择?
浮木在海浪中起伏。
远处的廝杀声依旧,爆炸声依旧,惨叫声依旧。
但在这块小小的浮木上,时间仿佛凝固了。
片刻,梁进终於开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在討论今天天气如何:“不想当,就別当了。”
玉玲瓏整个人僵住了。
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海风吹过,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梁进看著她震惊的表情,继续说道:“若是觉得自己不够狠,那就把门主交给足够狠的人来做。”
“化龙门中,有能力当的也有不少。”
“否则优柔寡断,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整个化龙门。早点让位,对谁都好。”
这话如此直白,如此现实,如此————不近人情。
可玉玲瓏却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
终於有人说了真话。
终於有人不跟她讲大道理,不跟她谈使命责任,不给她戴高帽子。
但问题並没有那么简单。
她苦笑著摇头:“可他们————只认我的血脉。”
“大虞皇室,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了。我若退位,谁能服眾?”
这是事实。
化龙门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復辟大虞。
而大虞皇室血脉,是唯一的精神旗帜。
如果这面旗帜倒了,化龙门的內部分崩离析。
那些长老、堂主、执事,他们效忠的不是化龙门这个组织,而是大虞皇室这面旗帜。
梁进沉默了片刻。
他再次看向海面,似乎水下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很快,他又转回头,看著玉玲瓏,说出了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方案:“这也不难办。”
“你赶快找个心仪的男子结婚,然后明年生个大胖娃娃。”
“等孩子稍大一点,你把门主之位传给你的孩子一皇室血脉有了延续,长老们也就没话说了。”
“到时候你自己当个彻底放手的太上长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要费几年时间吧。”
玉玲瓏张著嘴,半天说不出话。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一一半是因为这话太过直白露骨,另一半是因为————她竟然觉得,这確实是个可行的办法。
找个男人,结婚,生子,延续血脉,然后脱身。
多么简单,多么直接,多么————有效。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跟她提过这种方案。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你是公主,是未来的女帝,你的婚姻必须是政治联姻,你的子嗣必须是復国工具。
没人问过她,想不想结婚,想和谁结婚,想不想要孩子。
更没人告诉她,结婚生子可以是一种————解脱的方式。
“这事————这————说起来倒是容易,可是————要是做起来————”
玉玲瓏语无伦次。
梁进打断她:“做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只要开个头,勇敢去做就行。”
“看上了谁,直接告诉他。你是门主,武功又高,长得也不错,应该没人会拒绝。”
玉玲瓏的脸更红了。
她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光头巨汉是不是別人假扮的。
那个平时逞凶好斗、杀气腾腾的梁进,怎么会说出这种————这种近乎市井媒婆的话?
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梁进的话锋突然一转:“但眼下————”
他伸手指向四周的战场:“门主,现在所有人都需要你。还请振作起来,率领大家获得胜利。”
“只有贏了,我们的弟子才能损失最小;只有贏了,你才有机会去考虑结婚生子、退位让贤的事。”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玉玲瓏。
是啊,现在还在战场上。
化龙门的弟子们正在流血、正在死去,而他们的门主,却在考虑如何逃避责任。
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真气在体內缓缓运转,修復著受损的经脉。
虽然伤势未愈,但至少暂时压制住了。
然后,她看向梁进。
最终,玉玲瓏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雄霸,可以告诉我吗?”
梁进疑惑地看向她,显然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玉玲瓏继续道:“我並非在誆你的话,也不会对你做出惩罚,更不会告诉別人。”
“况且现在的你,也已经没有再隱瞒的必要了。”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只是想要知道而已。”
海浪拍打著浮木,远处又传来爆炸声。
一条燃烧的船缓缓倾斜,最终翻覆,激起巨大的浪。
落水者在火焰与海水中挣扎,惨叫声撕心裂肺。
但这些仿佛都成了背景。
玉玲瓏看著梁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究竟是哪一方势力,派来我化龙门的臥底?”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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