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官家钦点我为状元。”
“十二哥实至名归。”
赵祯拉着宋煊的胳膊走到一旁的书桌:
“我已经让人去安排饭食了,咱们两个先聊聊。”
宋煊倒是没有拒绝,直接坐在对面。
他打量这个历史上被称为宋仁宗的家伙。
如今赵祯还很年轻,脸上的青春痘都没有散去呢。
有点奇怪!
宋煊眉头微挑,皇帝成亲这么早,又不止皇后一个女人,如何还能憋的长青春痘呢?
“十二哥如此年轻,以弱冠之龄达成连中三元的成就,不说前无古人,我也觉得必然是后无来者。”
听着赵祯的吹捧,宋煊哈哈笑了几声: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赵祯眼睛都亮了,虽说他早有准备宋煊出口成章的,可是未曾想到这就亲身遇到了。
“好一个江山代有才人出!”
赵祯坐在椅子上,兴奋的都有些要蹦起来:
“十二哥的文采,我是佩服的。”
宋煊也觉得赵祯挺平民的印象,没有张嘴闭嘴说朕之类的。
如今的宋廷统治者虽然没有喊出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话,但是士大夫们参政的热情极高。
因为在经历过五代十国的战乱后,士大夫群体对于国家治理观念有了很大的改观。
那便是国家和平的维护不仅是要依靠统治者,他们这个阶层也有着极大的责任。
张方平后期编纂的《乐全集》,说皇帝与士大夫事动静休戚,义尤一体的。
宰相的权力虽然不如前代,但是行政权在宰相手中,皇帝也不能随意侵犯宰相的行政权。
同时宰相也不能剥夺皇帝的立法和决策权。
大家相互制衡。
甚至皇帝向天下发诏敕上必须要有宰相的副署号令,没有得到宰相的同意皇帝是无法向地方下发诏敕。
因此大宋宰相能过问皇帝下发的一切事务。
“官家,诗词不过是小道尔。”
宋煊随即摆摆手:
“这些不过是扬名的东西,今后我若是为官,还是要以造福百姓、报效官家为主,要不然当官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赵祯倒是没有觉得宋煊言语冒犯。
他宋十二说诗词是小道这个事,那不是狂妄,完全是够格的。
毕竟早就证明了自己在诗词上的造诣。
洛阳的事情,赵祯也是了解的。
甚至还专门写信去问了钱惟演。
钱惟演在书信当中详细描述了当日宴会上的盛况。
可惜此等情况,怕是很难重现了。
“嗯。”
赵祯连连点头,随即又问道:
“十二哥的策论写的真好,你也是这样想的?”
宋煊瞥了一眼屋内的侍立的其余人,没接茬,只是开口道:
“官家,能否让人去泡壶茶来喝,一直都没有喝水,口渴的很。”
赵祯当即让梁怀吉出去准备茶水。
宋煊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瞧着他把门带上了,随即才重新坐下来。
“官家是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嗯?”
赵祯一时间有些发懵:“十二哥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赵祯瞧着宋煊在哪里摆弄着毛笔,又瞧着他方才起身想要关门的意图,随即也压低声音:
“此处只有你我两个人,十二哥还是说真话吧。”
“我写的策论就是个屁。”宋煊盯着赵祯道:
“就是说的天乱坠,可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
无论是母后,亦或者是刘筠等大儒,那些不服气的贡士,以及赵祯自己都觉得宋煊写的好。
可是在宋煊眼里,足可以问鼎状元的策论竟然全都是屁话。
这未免也忒狂妄了些。
但是赵祯知道宋煊绝不会随意开口,那么贬低自己能得状元的策论。
“还望十二哥能够解释一下。”
“官家,你觉得天下是你作为皇帝发一道诏令,宰相以及下面的大臣都会如实执行吗?”
“没有宰相的同意,我下发的这道诏令是不做数的。”
“嘶。”
宋煊知道宋朝宰相的权力不小,但是没想到还是挺大的。
“那就更难了。”
宋煊笑了笑:“陛下久在皇宫之内,不知道外面民生有多艰难。”
“民生艰难?”
赵祯看奏疏这两年也没闹灾,百姓生活的挺好的。
“我在老家虽说没见过易子而食,但是吃死去人的肉这事我见过,同样也见过赌坊一夜输上千贯,当然了,在东京根本就算不得了什么。”
赵祯确信宋煊没有认出自己,因为吃死人肉这件事,他也见过。
东京城地下无有洞实在是够乱的,而且因为地震,当年太宗皇帝派人疏通过的水道也坍塌,或者跟前朝的街道勾连起来了。
总之就是迷宫似的。
至于在东京城的赌坊一夜输千贯,当真算不得什么。
赵祯自己拿出五万贯去押宝宋煊中会元,从五万变成十万了呢。
“所以我说金石之政,那就是屁话。”
“如今大宋穷的穷死,富的流油。”
宋煊指了指西北方向:
“连太祖皇帝起家的归德军都过的跟乞丐似的,那点俸禄根本就养不活一家老小,北方以及西北边境上的士卒,我并不觉得会好过。”
“他们连家小都吃不饱穿不暖,指望他们在疆场上为大宋效力,我觉得还是有些痴人说梦的。”
赵祯双手按着桌子,归德军的事他可以肯定宋煊是对的。
厢军的待遇本就一般。
至于边境上有士卒吃发霉的米,这件事他也有过耳闻。
但是在宰相看来,并不算什么大事。
至少两国签订了澶渊之盟,大辽虽然时不时的口嗨,但还是遵守的。
“还有各种各样的官员,朝廷每年支出的俸禄就不少吧?”
宋煊掰着手指笑道:“就这还有人不知足,想要贪点钱财呢,公使钱更是明目张胆,知州府到任就给三千贯,形成了惯例。”
“科举扩招,从太宗朝起进士由三十人增为三百加,再加上恩荫泛滥,差遣分离,官(品阶)、职(头衔)、差遣(实权)三分,同一岗位多官分管。”
“正俸+职田+津贴,一个七品小官一年的俸禄就足够养五十名禁军。”
“说到兵。”
宋煊哼笑一声:“一个五百人的营寨,竟然设有十六名都头,大部分都是鬼兵,吃空饷的。”
“最后皇室支出严重,玉清昭应宫耗尽了前三代帝王的财富积累,我听闻官家大婚时,好像也费了六百万贯,更不用说其余宗室之人的平日开销。”
宋煊一些概况的话,说的赵祯确实无言以对。
这都是祖宗定下来的政策,他轻易改不得。
而且一旦改了,那唐末节度使的现象会再次出现,到时候大宋也会与大唐有相同的下场。
除了皇帝,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有独立的权力帮身。
即使是宰相,那也要设立好几个宰相来分权。
至于钱这种事,更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赵祯既然想要问宋煊,而且也是拿他当军师用的意思,倒是没有因为被揭短上脸。
“十二哥所言即对,如今父皇留给我的内库,所剩钱财不多。”
“难不成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可速教我。”
宋煊摊摊手笑道:“我没有。”
“你没有?”
“我没有!”
“你当真没有!”
赵祯不死心,觉得宋煊是在打趣。
“我还年轻,看到的现象不过时一星半点,况且当今朝廷有太后以及诸位宰相在,他们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我没有经过更多的基层历练,如何能成功想出来合适的法子?”
赵祯悠悠的叹了口气:“十二哥说的对,是我急于求成了。”
“说实在的,要是朝廷有钱,那许多问题就不成问题了。”
宋煊靠在椅子上:“可惜朝廷的账上哪有那么多钱呐,没有寅吃卯粮就很不错了。”
赵祯有些无可奈何的道:
“确实没钱,前些日子还是靠着压中十二哥中会元,找补了一些银钱。”
“朕原本打算连本带利的押你中状元。”
“可惜这次东京城没有一家赌坊再愿意开你中状元的赌注了。”
这条生财之道没有走通,赵祯眼里全都是可惜。
他作为皇帝,也不能强行让赌坊开这个赌注。
宋煊眼里露出疑问,他没想到连皇帝都参与到赌博当中。
不愧是当众看女子相扑的皇帝。
一点都不藏着掖着,有什么就说什么,颇有其父的风采。
“倒是可惜,我也想要赌我自己赢,去岁宋城赌坊都开我中会元赔率较高,我叫人去买了,他们竟然不兑换,被我一把火全都烧了。”
“哈哈哈。”
赵祯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只知道宋煊去赌坊讨债,就是放火这事不是他干的,此时他却安在自己身上。
这让赵祯觉得宋煊有些接地气,不是孤高自傲那种人。
如此大家相处才会更加舒适。
“宋城及时雨。”
赵祯止住笑声:“我听说过你的故事。”
“哦?”
宋煊身子微微向前,胳膊肘戳在书桌上:
“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对。”
赵祯刚想开口,突然觉得不对。
险些被十二哥带进沟子里。
朕派人探听他消息的事,如何能外传?
二人虽然“结识”了,但是并没有把小时候的事拿出来说。
赵祯觉得时机还不到呢。
毕竟自己还有个母后压在头上。
虽然他有自信能够让宋煊站在自己这一边,但是母后那里也不得不防。
“石头记,西游记的故事。”赵祯伸出手指掰着数:
“以前我爱看西游记,现在我爱看三国演义,只是你近期一直都忙于科举考试,许久未曾更新了。”
“哦,竟是这样!”
宋煊微微颔首:“待到忙完这阵子,我再抽空写一写。”
因为方才他觉得很奇怪。
纵然自己有些名气,可及时雨这个名号,也不该传到大宋皇帝的耳朵里。
毕竟自己又没有起义后接受“诏安”,这个绰号的知名度如何能高?
“好。”赵祯很是高兴:
“那我就搓手等着了。”
“定然不叫官家失望。”
赵祯连连颔首:“十二哥打算去哪里为官积累经验?”
“回陛下,就把我派往西北边境吧。”
宋煊想都没想回答道:“西夏李明德狼子野心,定然会称帝的,我过去瞧瞧,给他们拖拖后腿。”
赵祯闻言没搭茬。
他虽然从曹利用那里知道这是宋煊的分析。
但是赵祯不愿意宋煊直接前往西北那么危险的地方。
尤其是宋煊他中状元啦,还是连中三元。
排名中间的进士都不一定会被派到西北去,更不用说他这个第一名啦。
“此事,倒不是我能做主的。”
赵祯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母后他临朝称制,我如今一直都在学习处理政务,连任命你的权力都没有的。”
宋煊点点头:
“如今陛下已经长大,大娘娘她可曾有透露过还政于陛下的口风?”
“未曾!”
宋煊哼笑一声:“看样子陛下就算及冠了,也不会亲政的。”
赵祯脸色又是一变,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照着母后如此贪恋权势的意思,怕不是她不死,我都没机会亲政啊!
原先赵祯还有些畅想的,觉得时间到了母后就会还政。
可是宋煊一句话就戳破了赵祯的自我安慰,登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母后,她,我。”
赵祯抿了抿嘴,最终什么都没有往外说。
宋煊也是不着急,反正现在有些事说了,赵祯他也办不了。
都是徒增烦恼。
“若是母后招揽你,你该如何?”
“招揽?”
宋煊有些意外的道:“陛下是否用词不当,大娘娘只会给我派些差遣去做事,如何会用招揽?”
“如今朝廷之内,便是如此。”
赵祯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太后一党的存在。
宋煊是他计划当中招揽的第一个人。
必须要确保他不会被自己母后开出的条件吸引走。
“结党?”
宋煊撇撇嘴,当即表态道:
“官家,我最看不惯朝中结党之事了。”
“就算是真有党派,那我既然是天子门生,那也是帝党!”
因为士大夫们的不断参政,朋党意识更是随之膨胀。
在两宋政治生活中,朋党意识以及由此而来的朋党斗争一直是一个突出的社会现象。
这些党派与党派之间,往往因政见、思想的不同而相互攻讦,党同伐异,以至酿成党祸。
不仅如此,宋代士大夫们抛弃了自孔孟以来对朋党讳莫如深的禁忌,而公开承认朋党存在的合理性。
诸如欧阳修的朋党论,用君子和小人区分朋党,人家本来就用结党攻讦你,结果你自己主动送上自己承认是朋党的把柄。
赵祯立马就收拾了欧阳修的朋党。
这篇文章文学价值很高,但是内容上却是充满虚伪,思想独尊,双标的行径。
赵祯很满意宋煊的表态。
他对于朋党也是极为看重的,不允许出现一丝苗头。
要不然就该重演老赵家陈桥兵变之前,那什么十义兄的情节了。
你们这些朋党,是不是想要历史重演,颠覆大宋?
“十二哥以后务要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
其实赵祯听到天子门生以及帝党这两个词的时候,内心极为欢畅,甚至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起来了。
赵祯又细心的叮嘱道:
“如今我们实力弱小,在朝中没有什么话语权,还是要好好学习处理政务,以待合适的时机大放异彩。”
“官家说的对。”宋煊又叹了口气:“我今后还是要收敛一些脾气,否则就是给陛下惹麻烦了。”
“但你也不用受委屈。”赵祯明白宋煊话里的意思:
“回头我给你一块腰牌,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宫内找我。”
“陛下的意思,是要留我在东京办差?”
“当然。”赵祯点点头:
“我平日里遇到什么问题,也想要找十二哥商量一二,要不然平日里只能闷在心里。”
“官家都不能与皇后说些贴己话吗?”
听着宋煊好奇的询问,赵祯再次常常叹了口气,他现在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家丑不可外扬了。
自己上有母后压制,后有郭皇后骄纵跋扈,日子过的实在是苦兮兮的。
赵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又极为紧张的问道:
“卿之才,可比古人谁?”
宋煊沉吟了一会,才笑嘻嘻的道:
“臣不欲比古人——愿为后世之古人。”
赵祯一下子被宋煊给绕进去了。
他站起身来颇为激动的道:
“对对对,这个说的好啊!”
“还是跟着十二哥这样有才华之人,才能学到更多的新知识。”
“那朕也愿为后世之榜样皇帝!”
此时此刻赵祯对未来充满了雄心壮志。
少年人,总是会觉得自己能够办妥一切事情。
所有的困难都不叫困难,只要我敢想,那我就敢做。
这种勇气,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消散。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帝王,大多如此。
然后赵祯极为郑重的伸出手,看向宋煊:
“还望你多多助力,我定然不会拖你后腿的。”
宋煊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郑重的站起身来。
啪。
他与赵祯击掌:“某定不负陛下之托。”
“好。”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宦官敲门,说是饭食准备好了,是否要上菜?
赵祯极为兴奋的道:
“上上上,再来一壶流香酒。”
流香酒是大宋极品美酒,大内酿造,皇家御用。
民间是买不到这种酒的,一般是在皇帝庆寿或者赐予大臣时才会给,产量不多。
于是宫女们这才鱼贯而入。
注入酒醋三腰子、三鲜笋、炒鸭子,酒煎羊,琳琳总总的摆了二十四道菜。
赵祯让宋煊坐在一旁:
“十二哥,这可是东京最有名的厨娘,在外面吃不到的。”
“哎,我倒是要尝尝有多好吃。”
宋煊觉得自己的伙计焦明做饭好吃,倒是除了孙羊正店外,还没怎么尝过东京其他馆子呢。
赵祯颇为得意的道:“保准让你吃了一回还想吃两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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