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说。”韩孺子轻叹一声,他之前曾在圣旨中斥责过王坚火,目的是帮他行事,看来王坚火是尝到了“甜头”,还想继续下去,令自己从朝堂彻底脱身,重返江湖。
当着众多河南郡官员,中司监刘介宣读了几道圣旨,第一道就是将所有选秀女子送回各自家中,皇帝在圣旨中自责,以为晋城之围皆是皇帝一人之过,以至天下震动,官民悬心,万幸得脱,不敢再扰百姓,三年之内,不许选秀,十五岁以上的民女,许其嫁人。
“事情很难办。”韩孺子开诚布公,他征询过许多人的意见,除了崔腾,都以为洛阳不好治理,抓的人太少,无济于事,抓的人太多,只怕整个大楚的商业运转都会受到巨大影响,至于韩稠,乃是皇帝的长辈,又得王美人的欢心,处置此人尤其要小心。
可皇帝等了这么久才召见他,显然是对如何处理洛阳犹豫不决。
“他们改不了。”
“陛下……”惊讶过后,王坚火还是有话要说,“借条可以造假,陛下一开此口,只怕账务成倍上涨,陛下……还得起吗?”
王坚火再无疑惑,由失望变成欣喜,又由欣喜变成敬佩,心中甚至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向皇帝宣誓效忠,但他忍住了,他了解自己的性格,终究不愿受到束缚,于是道:“草民还有一计,陛下要听吗?”
王坚火跪下,真心实意地磕头谢恩。
王坚火已经不抱希望,皇帝经历过晋城之围以后,身上的锐气少了许多,做不成大事,“流民皆已遣送回乡,有一些人可能来不及种粮了,但这都是地方上要解决的问题,草民帮不上忙,草民今日是要向陛下辞行。”
“只要是正常亏欠,此人又无枉法之事,朕愿意偿还。”
“朕不强求。”韩孺子还是有些遗憾,“群丑可宥,首恶必除,朕起码要让洛阳商人一时半会不敢再与官员勾结。”
“流民与阁下非亲非故,阁下尚且要尽力而为,朕乃大楚皇帝,怎敢置身事外?”韩孺子招手,张有才从外面进来,将一份折好的纸放在石桌上。
“即便那是宗室子弟?”
“允许各地百姓从官府借贷,暂度难关。”
“大批流民为了返乡,从商人手中借钱借粮,到了秋后,免不了要卖地、卖人,沦为奴隶,家破人亡不说,对朝廷也没有半点好处。”
王坚火寻思了一会,“这意味着陛下不会立刻处置洛阳的商人?”
“陛下了解选秀的内幕吗?勋贵之家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要向河南尹送礼,普通人家不愿攀龙附凤,也得送礼,河南尹争到半数名额,可是一笔大买卖。”
“嗯,四处云游,然后去临淄落脚,那里有草民的一所宅院。”
各级官员都被召至行宫里,河南郡的差人抬来整整三大箱画册,韩稠很谨慎,早就找来洛阳城里最有名的媒婆,由她向皇帝讲解各女的特点。
皇帝在洛阳停留的最后一个早晨,就用来做这件事。
“各地官府未必有这么多钱,再有几位河南尹这样的官员,大可接受商人的贿赂,强迫百姓还贷。”
韩孺子微笑道:“所以朕需要阁下收集的名单与证据,来要钱可以,朕绝不赖账,但也要说道说道他们的这些枉法之事。”
韩稠一家几代在洛阳经营,根深蒂固,先将他从洛阳调离,将会更好收拾一些。
王坚火无意劝说,点头道:“草民明白,草民只有一事相求。”
洛阳官员出城百里,到河南郡边界恭迎皇帝,排场比上一次还要隆重。
第三道圣旨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代偿令”,皇帝将流民近几个月写下的所有欠条借据都收归自己手中,韩稠当时却对这一道圣旨最不感兴趣。
韩孺子笑了两声,知道丑王在点醒自己,带头走进附近的一座亭子里,太监们立刻送上果酒,随后退下。
王坚火一愣,“升官?”
王坚火想了一会,摇摇头,“草民尽力而为,或许还能救一些人。”
韩孺子叹息,因为他刚刚送走一位不愿留在大楚的人。
这的确不是韩孺子的功劳,而是乔万夫拟定的计划。
行宫里有一座后园,皇帝邀请丑王一块赏,几名太监捧着果酒等物远远跟在后面,不影响两人交谈。
河南尹韩稠向丑王赠送了两所宅院,一所在京城,一所在临淄,王坚火都已在奏章里写明。
“若是洛阳官员都能像阁下一样清廉公正,商人无贿可行,还改不了吗?”
韩稠当场晕倒在地,连“谢恩”的机会都没有。
韩孺子命人抬着韩稠上路,回转京城,经此一行,他明白了许多道理,尤其是杨奉的那句话:
人的一生有两次成熟,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第二次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不能”并非不做,而是更巧妙地做。
韩孺子还有匈奴的大仇未报,云梦泽、东海群盗、西域筑城等诸多隐患也需解决,但他首先得回皇宫,面对身边最为亲近的人。
(本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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