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韩孺子早已习惯居无定所,可在睁眼的一刹那,他还是悚然心惊,弄不清自己身处何方,腾地坐起来,片刻之后才完全清醒,心跳由狂暴逐渐恢复正常。

床边有一套整齐的新袍,韩孺子穿好之走出房间,他是今天凌晨被送到这里的,没怎么细看,进屋倒头便睡,现在已经是下午,阳光照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极为刺眼,韩孺子以手遮目,等了一会才适应过来。

五间屋子散落在河岸上,横七竖八,看不出任何规划,周围也没有院墙,韩孺子等人昨晚从下游很远的地方过河,绕行至此处,韩孺子当时没有注意附近的冻河,现在才觉得奇怪:走了这么久,居然仍停在河边,南军士兵想找到他岂不是轻而易举?

雪地铲出了一条小路,直通河边,韩孺子信步而行,远远地看见河床上有一名陌生老者正在垂钓。

韩孺子走过去,老者认真地盯着破开的冰窟窿,指了指身边的一根长竹竿,头也不回地说:“帮帮忙。”

韩孺子拿起竹竿,在椭圆形的冰窟窿上轻轻捅了几下,浮冰尽碎,然后调转竹竿,用另一头的网兜捞出冰碴。

老者对面有一张折凳,韩孺子坐上去,看了一会钓鱼,抬头打量主人翁,老者须发皆白,脸上的皮肤却很光滑,让人猜不出年龄。

老者突然起竿,另一手抓住渔线,末端钩着一条尺余长的大鱼,鱼身摇摆,不是很激烈,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里,连死亡都被冻得不那么可怕了。

渔翁重新上饵,“冰钓很有意思,从中能够领悟到一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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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军侯最早回京,已经取得不少宗室子弟以及朝中大臣的支持,尤其是宰相殷无害。殷无害位极人臣,按理说应该无欲无求了,可他当年给前太子当过师傅,对前太子被废耿耿于怀,因此一心想要将太子遗孤送上宝座,他的心情,倦侯可以理解吧?”

对方不愿透露真实名姓,韩孺子也不强求,拱手道:“多谢渔翁前辈收留我等,我的那些同伴呢?”

韩孺子的确有点饿了,还是笑道:“受得了。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顺势而为,这只是顺势而为。倦侯不关心争位的规矩吗?再晚回来几天,倦侯就将失去这次机会,所以你很幸运,但是与冠军侯、东海王相比,你现在的确不占优势。”

韩孺子有一种感觉,渔翁对太后比对冠军侯更熟悉。

“当然,太后并不是想要保住谁,只是不愿被人利用。如果匈奴大军真的攻到塞下,她也只能颁布旨意了。”

韩孺子从小到大受过不少羞辱,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他恼怒,可他笑了,“抱歉,请淳于先生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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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明白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只是还没有明白,太后怎么会被一名望气者说服。

渔翁再次起竿,这回钓起的鱼个头小些,他仍然很满意,笑呵呵地将收获放入桶中,拿起带网的竹竿,将冰窟窿上的一层浮冰敲碎、捞出来,然后上饵,继续垂钓。

“难说,总不能当今圣上还活着,就选出新帝,对吧?”

“是太后自己想明白了,她需要我们这样的人。”

韩孺子慢慢坐下,“你劝服了太后?”

“太后想出的办法就是诸子争位,强者登基,以挽救大楚江山。”

老者笑道:“你说的是条道理,我领悟到的是一定要多穿衣。”

渔翁点点头,“这的确是我用过的名字,倦侯喜欢,我就叫淳于枭吧。”

“钓鱼者。”

“只是一支小小的军队,不到三百人,而且我说过,那是耀武扬威,不算动武。”

淳于枭笑了笑,“第二,也是最重要的规则,争位者可以使用武力以外的一切手段,去争取朝中大臣的支持,最后,谁的支持者最多,谁就是下一位皇帝,公平吧?”

“崔太傅的真实想法没人知道,总之他一直与冠军侯保持联系,可东海王远道而归,他也很高兴,立刻派兵将外甥送入京城,既是保护安全,也是耀武扬威,让众人明白,帝位之争还没有结束。”

“嗯,我明白。”

“皇帝久治不愈,太后明白,帝位争夺又要开始了,可是今非昔比,大楚内忧外患不断,她不能再从宗室子弟中随意选择年幼者继位了。所以,她想出一个办法。”

“什么病?”

“宫里已经两个月不肯批复任何奏章了吧,为什么?”

“我在钓鱼,就叫渔翁吧。”

韩孺子突然间不想跟淳于枭交谈了,他甚至连此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淳于枭都不能肯定,可这名望气者的本事,明显比林坤山高出一大截。

“十位御医倒有十一种诊断,总之是种怪病,皇帝年纪轻轻,却吃不下去饭食,每餐必吐,如今已是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很久没起来了。”

“崔太傅又要抛弃东海王了?”韩孺子问道,崔宏布局已久,东海王却一无所知,因为一次意外才被迫逃回京城,一点也不像是在与舅舅配合。

“倦侯,不要浪费你的运气!”淳于枭大声说。

韩孺子没能完全掩饰住心中的愤怒,“朝廷迟迟没有旨意,边疆差点因此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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