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要我来的？”韩孺子对皇太妃有几分同情，可是实在不想听她讲述姐妹之间的恩怨。隔壁的院子里走出一名太监，衣衫褴褛，怀里抱着几根木柴，骤然见到巷子里的马车与人群，明显吓了一跳，再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抛下木柴，跪在雪地上，垂头发抖。
“以为我死了。”皇太妃替他说下去，休息了一会继续道：“太后怎么舍得让我痛快死掉？她要一点点折磨我……”
皇太妃似乎忘记了那些事情，无力地抬起手臂，示意韩孺子走得更近一些，突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如果一个人不了解面对的危险是什么，那他的挺身而出只是鲁莽，不是勇敢。倦侯害怕失败，说明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了。记住，没人逼你，即便只做倦侯，也比你从前的生活要好得多。”
韩孺子坐在车里，几次掀帘向外窥望，以确认马车真的是在驶往宫外，直到出离宫门之后，他才安稳地坐好，只觉得浑身阵阵发软。
她好像无话可说了，韩孺子起身，没有告辞，轻轻走到门口，敲了两下，外面有人将门打开，他走出阴暗压抑的小屋，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感到一阵轻松。
韩孺子并不在意，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
入夜不久，韩孺子去见杨奉，只有这位总管白天时没去门口迎接倦侯。
韩孺子摇头，“那里是一座监牢，皇太妃和景耀被囚禁在里面，太后又何尝不是？我不想回去，只想有有朝一日能将母亲接出来。”
“看来没有，我被封为倦侯，有自己的府邸，自由自在，过得很不错。”
韩孺子同样意外，又往前走出一步，“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不不，我是说你想‘回’皇宫吗？”崔小君第一次向夫君提出这个问题。
“太后居然允许你去见她，还允许你将玉饰带出来！”崔小君更惊讶了，“你真要去报恩寺吗？”
“好，咱们一块收拾园。”
韩孺子下车，命府丞赏赐送行的太监，向众人笑了笑，然后牵着夫人的手径回后宅。
“是吗？哦，没错，是我要见陛下，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
只是一照面，韩孺子认出那人居然是前中司监景耀。
“太监们可能会将玉饰要走。”
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请示的太监匆匆跑回来，“请倦侯上车。”
“很好？”
“不，我不是皇帝，我已经退位一个月了。”
“嗯，抱歉，我害过你，却要求你帮忙。”
韩孺子盯着杨奉，好一会才道：“老实说，我被吓坏了，成王败寇，可失败者的遭遇比‘寇’要惨多了，相比之下，杀头反而更仁慈些。”
“嘿，我还是吗？”
崔小君靠在他的胸前，轻声道：“那就好，我知道被人轻视的滋味有多难受，可我也知道争权夺势的路有多难走，崔家危在旦夕而不自知，我真害怕你也陷进去。”
“如果那样，我就认命吧。”皇太妃叹息道。
“太后没有杀你？”
“我的尸骨不可能进入皇陵，死后无法陪在思帝身边，是我最大的遗憾。”皇太妃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城西有一座报恩寺，那里有思帝的一块替身牌位，替他出家消灾的，那是他小时候……不管怎样，那块牌位肯定连着思帝的亡魂。”
“人死后真有魂魄吧？”皇太妃问道。
韩孺子也撒过谎，可此刻实在不适合提起，他问道：“就这件事？”
病人的要求难以拒绝，韩孺子迟疑着在床边坐下，屁股下面是一块硬木板，只有一层极薄的褥子。
“这可难说，朝廷典仪我必须参加，太后召见我也不能不去……”
两名太监走过去，对从前的顶头上司连骂带踢，景耀爬回院中，再没出来，数根木柴散落在外面。
“没事，是皇太妃要见我。”
“我就要死了，不用再受太后的折磨。”
“皇太妃？”崔小君吃了一惊，总算止住泪水。
“倦侯的生活可得稳定？”
杨奉不语。
韩孺子早已做出选择，“皇太妃说得没错，我的身上还系着一条绳索，不只是太后，无论谁在另一端扯拽，我都会跌到地面。”
他顿了顿，“杨公无法忍受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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