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昆升说得没错,倦侯就是韩孺子的身份,马车一路驶入北城,停在一处宅院的大门前,门楣上的匾额清晰地写着“倦侯之邸”四个大字,字迹很新,显然刚挂上去不久。然后是宰相殷无害上阶,伸出手,口称“殿下”,引导韩孺子走出泰安殿,在门口将他交给两名将军。
“天子登基之前通常会改名,方便天下人避讳,陛下的名字是在三月改的,宗正府的属籍上有记录。栯为神木,据称食其叶者不妒。”景耀解释道,面对次日就将退位的皇帝,他还保持着基本的礼节。
“杨奉!”韩孺子吃了一惊,“太后让你来的?有什么事吗?”
张有才站起身,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明白,我待会就去说。”
韩孺子急忙迎出去,到了前院,只见十多名劲装男子关闭了大门,正到处查看,他们都带着刀,府里的人呆呆地站在垂门内外,不敢上前干涉。
半路上,马车又停下,第二拨使者拦路宣读太后懿旨:经群臣商议,废帝不宜称王,改封为“倦侯”。
这一夜,他睡了个好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登基相比,次日的退位仪式异常快速而简陋,礼官当众宣读诏书,群臣跪拜,然后起身让到两边,兵马大都督韩星以宗室重臣的身份走上阶陛,从皇帝手中接过从未属于他的宝玺,退下。
韩孺子乘上一辆马车,由中郎将刘昆升亲自护送,车辆驶至南便门的时候,遇到第一拨使者,太监景耀向废帝宣读太后懿旨:韩栯被封为德终王,留住京师府邸。
韩孺子大喜,“愿意,当然愿意,可是……没人对我说过你也会出宫。”
众人簇拥着倦侯四处查看。
韩孺子躺在床上默默地运行了一会逆呼吸,觉得体内的气息感正变得清晰,可惜他只能练到这一步,孟娥不来,他不会别的练功法门。
“告诉大家,不要再提‘回宫’的事情,这里是我的家,我要一直住下去。”
但这些都与韩孺子没关系了,读史书纯粹是一种爱好,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还有重新称帝的机会。
韩孺子没看到佟青娥和蔡兴海,张有才擦去眼泪,说:“景司监说我们救驾有功,可以选择出宫追随……您,也可以留在宫中,我们这些人自愿出宫,昨天晚上才被送来的,青娥姐他们留在宫里,说是……”
韩孺子没再见过皇后,逢五临幸秋信宫的惯例也取消了。
韩孺子继续照写诏书,无论是“韩松”还是“韩栯”,他都不在意,自己的真名叫“孺子”。
庭院里跪着二十多名奴仆,居然都是宫里的“苦命人”,韩孺子一眼就认出来张有才,不由得大喜,“原来你们都在这儿!”
韩孺子摇头,走上前将大家都扶起来,大声说:“从今天起,我是倦侯韩孺子,不要再叫我‘陛下’,谢谢诸位……谢谢……”
“您是大楚皇帝,只有您配当皇帝,离开皇宫是以退为进,早晚还会再回去,对不对?”
众人磕头,张有上抬起头,哭着叫了一声“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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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王美人的确说过要耐心等待机会,可是机会遥遥无期,连点影儿都没有,刚出皇宫大门就想着回去,只会惹来大麻烦。
八名卫兵留下,守卫大门,韩孺子转身走入自己的又一个新家。
张有才也笑了。
读过懿旨,使者撤走,护送废帝的宫中卫士也得告退,刘昆升就在这时跪在地上,向倦侯磕头,行臣子之礼,然后上车,率兵离去。
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韩孺子来不及阻止。
“蔡大哥求得一份军职,又去边塞打仗了,也不知道出发没有,他让我向陛下……向主人说,‘能随主人翻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荣耀,至死不忘。’”
韩孺子这才想起,自己几次接旨都没有下车跪拜,不太合规矩,从现在起,他能够明正言顺地不跪了。
“如果只住咱们这些人,那就太好了。”张有才很快就变得兴奋,陪着主人到处游走,将其他人都给甩掉了,在一间书房里,张有才又一次跪下,小声说:“陛下……”
“来当侯府中的总管,如果倦侯不愿用我的话,也可以另换人,在这座宅院里,您是主人。”
“保护?为什么要保护?”
“因为有人可能会误解太后的意图。”
韩孺子一愣,“诏书和太后的懿旨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无论太后说得多清楚,总会有人揣摩过头,以为能趁机立功。退位之帝的头几天最为危险,熬过去就好了。”
韩孺子这才明白,原来退位之后的生活没有想象中那么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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