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太庙里,韩孺子第一次见到了皇后崔暖崔小君,她在家里已经接受册封,算是正式的皇后了,华丽繁复的宽大朝服遮掩不住瘦小的身材,头上的硕大凤冠摇摇欲坠,越发衬得她还是个孩子。

珠帘挡住了整个面容,韩孺子没看到她的样子。

事实上,两人根本没机会互相观看,他们并排站立,中间隔着七八步,抬头凝望上方的牌位,耳中聆听礼宫以抑扬顿挫的语调念诵告祖祭文,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中,比木偶还要僵直。

第二次见面是在慈顺宫,皇帝与皇后来此拜见太后,跟在太庙里没什么区别,依然是被一群人簇拥着,行走跪拜全都按照礼官的要求执行。太后露面了,但是没有亲自开口,由身边的女官代劳,将皇后劝勉了一番。

接下来,皇后另有仪式,皇帝则前往勤政殿,接受王公大臣的正式贺拜,规模比登基时小多了,收的礼却不少,而且非常直接,全是黄金与白银,数量与爵位或官职的高低挂钩,本人不能前来,礼金必须到,礼官一项项都要念出来。

韩孺子坐在那里无聊地想,如果自己是真正的皇帝,事后一定要去看看这些金银是否真的存在,现在的他连皇家的仓库在哪都不知道。

在第二拨贺拜者的名单中,韩孺子听到了俊阳侯缤的名字,扫了一眼,在规定的位置上看到一名身材伟岸的美髯公,看上去从四十岁到七十岁都有可能,在几排列侯当中颇为醒目。

韩孺子想不出哪一位侍从与此人容貌相似。

“桌上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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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比较小,每次进来的人不多,贺拜因此持续了很长时间,韩孺子无事可做,就默默地运行逆呼吸法,腹痛早已消失,体内隐隐有气息流动,这或许能让孟娥满意了。

敲门声响,“陛下,可以起床了。”

人群中没有东海王的身影。

韩孺子心中的誓言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碰皇后一下。

皇后抬头,疑惑地看着皇帝。

傍晚时分,皇帝回泰安宫,进行大婚的最后一道仪式,与皇后同席饮食,然后就可以入洞房了。

两人对视片刻,韩孺子悄声说:“待会有人要进来催咱们起床,我得……呃……”打嗝没有完全停止。

韩孺子躺进被窝,心里想着对东海王的承诺,发现打嗝又有要变严重的趋势。

韩孺子仍然张着嘴,准备说出第二句话,结果出乎意料——他打了个嗝。

韩孺子使劲儿摇头,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全怪孟娥给他吃的丹药,前几天引发腹痛,现在又带来打嗝,“我……呃……待会……呃……就好。”

韩孺子急忙转身跑到桌前,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还是没用,有一次差点将水喷出来,他悄悄运行逆呼吸法,果然有点效果,打嗝没有停止,但是不那么频繁了。

下午,上官皇太妃来了,监督一群太监与宫女收拾新房,只有很短的时间能与皇帝私下交谈。

房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刹那,韩孺子忽然明白过来,他有点害怕这一刻,白天压抑得越厉害,现在的惧意就越深,崔小君和传授夫妻之道的宫女不一样,乃是正式的皇后,与皇帝拜过堂,喝过合卺酒。

尴尬的感觉像藤蔓一样向上爬行生长,逐渐勒住韩孺子的脖颈,逼得他必须说点什么以缓解气氛,他张开嘴好一会终于吐出一句话:“你累吗?”

皇后在新婚第一日拜见太后,礼节还是很重的,慈顺宫的庭院里挤满了女官与执事太监,皇帝与皇后先在门外跪拜,皇帝留下,皇后单独进屋,接受太后的训导。

望气之士,韩孺子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是很理解,但是没再多问。

跟往常一样,韩孺子在勤政阁里没待太久,总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他频繁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淳于枭,听上去不像是朝廷官吏,也不是地方豪杰,有几分像是齐王的军师,还有点法师的意思。

皇后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等到第二次敲门,韩孺子说:“进来。”

皇帝极少提问题,打着嗝说话更是前所未有,宰相一时有些发愣,簇拥皇帝的太监们也颇为紧张,直到听政阁内迟迟无人出来阻止,殷无害才一躬到地,颤声道:“淳于枭乃关东望气之士,就是他蛊惑齐王起事,实为谋逆之主。陛下放心,淳于枭绝不会逍遥法外太久。”

“陛下也休息吧。”

天色已暗,灯烛明亮,冗长的仪式终告结束,女官们簇拥着皇后进入洞房,然后退出,排成两行,恭请皇帝进房。

皇帝也很困惑,“你……为何留下?”

“抱歉。”韩孺子很是过意不去,“你肯定累坏了,呃,去睡觉吧。”

对视片刻,皇后垂下目光。

“对……呃……不起……呃……我可能……呃……有点……呃……”韩孺子说不下去了。

太监请皇帝起驾回宫时,韩孺子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向宰相问道:“这个淳于枭……呃……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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