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想再看看后来的那些,但终究没有。应该将这些看完的,是他的四叔母。“其二,身为燕梁男二,身披银甲,建功立业是一种结局,马革裹尸亦是一种结局。我不想耽误了林家三娘。”

四叔父只是点了点头,吩咐他将剩下的手稿焚尽,自己转身进了内室。

“四叔父一生至此,觉得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我知道了,四叔父。离出征还有十几日,我会同倚娘她说清楚。究竟如何,我与她决定之后,会和四叔父再商榷。”

*

“自永承五年与卿一别,年光去迅,已有十年之久。潘鬓消磨,疏髯似雪,年老之速,亦叫人心惊。夜夜盼卿入梦,惜彩云易散,佳期未逢。春酲困顿,酒徒萧索,亦难觅芳踪。”

“四叔父,您这是在做什么?”

光阴流转,或许于人有所馈赠,可在四叔父身上,他只看见了一点一点消逝的生气。

齐思的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埋骨于西北战场了。

蜀中冬日,下了三日连绵的雪。青山黄叶,尽皆遮去,唯余肃穆的白。萧索或是生机,亦隐藏在一片皑皑白雪中。

“遗憾南山落,遗憾霁月难逢,遗憾多年征战,苗夷未除。遗憾岁岁年年相似,但赏人已不在。可最遗憾的,大概还是我自己当年的懦弱与退缩。”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曾在一个难眠的深夜里,在嘉懿堂的绿纱窗外,见到四叔父对着这些手稿痛哭。

四叔父的目光,落回了那叠手稿上。

“还请四叔父暂且不要办这件事。”

容既是四叔父为他取的字。思者,容也。常思既往,可儆将来。

“每一代诚毅侯的剑上,都有敌人的鲜血。即便是你祖父也不例外。容既,将来你也会是一个优秀的将军,是一个优秀的诚毅侯。”

他才将那些书信都投入到越来越旺盛的火焰中,四叔父便从内室中出来了,手里拿着那件他常常穿的松青色的直缀。

可儆将来。错事可儆,好事可儆,遗憾亦可儆。

他从书架上取出一幅卷轴,“这幅画在这里,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别忘了把它带走,好好珍藏。”

“遗憾的事?”四叔父轻轻笑了笑,“实在太多太多了,若要列举起来,一生的时间也列举不完。”

“你擅自做了决定,一意孤行的将她推开,看似是对她好,为她殚精竭虑的周全,有时候其实不过是对她造成了更深重的伤害而已。”

“两情相悦,亦需要言语。情深似海,也经不得你一厢情愿的为她好。你为她做的那些事,她要全部看见,太难。”

即便四叔母仍然在世,也不可能完整的回忆出来,记录在纸笺上的文字,弥足珍贵。

“旧年锦书不至,鸿雁有意,奈何受制于人,困于他乡。今日独坐孤影小窗,明烛荧荧如故,感卿旧年之意,诚以书辞一一相和。”

齐思也是这样觉得的,即便是四叔父的生妙笔,亦绘不出四叔母当年半分神韵。

四叔父没有答他的话,只是道:“嘉懿堂中所有的画我都会毁去,只留下从前你母亲绘的,你与你四叔母在一起的那幅。”

四叔父对他说,“等到了葬我那日,别忘了替我换上这身衣裳。十年不见,我已非当年的少年人,但她大约还会记得这件衣裳。”

“你想要这样做,只是你想要这样做而已,你可曾探问过林家三娘的心意?你与她既然是两情相悦,要做决定,也要彼此商量过了才行。”

不止是他的母亲,有多少征妇,送丈夫出门,泪满路尘,殷殷期盼,最后盼回来的只是一张讣告。

雪后初霁,明月如霜,正是人间好时节。可战场之上,却永远都是修罗场。

“南山落,明年可再重逢。霁月难逢,一年十二月,一生数十年,终有相遇之时。”

这一片深情被他拾得,终究是毫无意义的。

但那些手稿,都是四叔母一字一句写就的,纂刻的是她从前的琐碎日常,亦是她的所思所想,是她对他的绵绵情意。

“可误会要产生,却又太容易。若是不解释,没机会解释,一个误会,又生另一个误会。”

齐思将那叠手稿拿起来,窗户大开,一不小心被风吹落了一张。

说到后来,像是在说他与林家三娘,又像是在说他自己与四叔母。

“不用为我守孝,不要辜负了倚娘。”

四叔父最后对他说,“也不要忘了将我送到香山去,与她葬在一起,还有那件衣裳。”

他对他笑了笑,望向了燕京的方向。山长水远,他离他爱的人一直都太远,如今他圆满了他的一重遗憾,会离他爱的人更近吗?

齐思也望向了燕京的方向。

倚娘在燕京等着他,她会成为他的妻子。冰雪消融,春水渐宽,关山不远,他很快就会回到她身边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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