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是一定要逼着她今日给一个答复的了。“父亲,”静漪熟知父亲的脾气,她并没有接着父亲的话往下说,而是说:“父亲,不管当年您同陶伯父是怎么样的一段恩怨——他救了您的命也好,给了您在西北五省甚至往蒙古和俄、国通商、建铁路的什么便利也好,还是您给了他的军队什么样的支持也好——那是您和他之间的事情。事情总归是一码算一码……难不成您在西北五省的大笔投资,获益良多,还不能满足,必要将其经济命脉进一步掌控?”
当然没有。程世运照旧端着,一手拿着烟斗,一手拿着烟袋。甚至还特别的看了看烟袋上缀着的那个玉竹配件,盘弄了两下,才问:“这是你的打算,还是他的打算,还是你们的打算?”
“父亲,为了国家和民众的前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以为并不能称为不安分……不能因此毁掉他的前途,更不能因此就要了一个人的命。”静漪说。
静漪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恐怕陶家人里,更是要包括那陶骧在内了……她几乎没有经过思考的,说:“就算我不能与孟元在一起,也不会嫁进陶家。父亲既送我去接受新式教育,总不会期望我还是守旧的思想。在学堂里学到的知识,也应该学以致用,日后靠我的双手,自力更生。”
她忍了半晌,终究没有落泪。
“你开口让为父去救戴孟元,可以。那从此你就与他一刀两断,安心嫁进陶家。戴孟元自会得到合适的安置。若你坚持退婚,可以。那从今天开始你不准踏出程家一步。戴孟元的事总有一日尘埃落定,到那一日,你愿意做什么,为父绝不阻拦。但是你休想从这个家里得到半点资助,日后要靠你自己去实现你的理想和抱负——如果你确有什么真正的理想和抱负的话——你果然做得到,才是我程世运的好女儿。”程世运说。
“在。”之忓进来。
她知道父亲走了过来,心不禁一松,仰头看向父亲,遇到的是父亲那平静的目光。她呆了一呆,听到父亲说:“嫁,或者不嫁,你看着办。此外没有商量的余地。”
“父亲!”
程世运吩咐他将信交给门上,“让人亲自送到陶府。务必等到陶老爷的准话儿,再回来报告给我。”
静漪没有想到父亲会如此直接的说出来,一时无话。
静漪眼中积蓄了半晌的泪,几乎夺眶而出。她急忙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声。她眼睁睁的望着父亲穿过一道门,又穿过一道门,距离她是越来越远……
静漪按在桌案上的手团了起来,“父亲要我说什么实话?”
长久的,长久的,她等待着父亲的反应。
“‘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你们年轻人总有些新词。”程世运又问。
“你的这个态度,我倒是很欣赏。”程世运的烟嘴点着静漪,问:“是将来也不靠家里的意思吗?靠你自己也能将书读下去、自食其力?”
他说着,看都不看静漪,穿起他的外衣来。
“父亲,我会跟孟元……成婚的。”静漪回答。她想这句话都说出来了,父亲手上那个烟斗,会不会冲着她就砸过来?
既然父亲逼她今日给一个答复,她也要让父亲给自己一个答复。
“父亲!”
“但是你要明白,退婚,在当今并不是新鲜事。最近孔黄两家就因为此事,传闻沸沸扬扬,彼此很不愉快。尽管如此,你也不必拿这个来同我谈判。陶公开明。他定会理解新时代新女性向往婚姻自由。况且陶家也不缺门当户对的儿媳人选。咱们退婚,自然有人愿意将女儿嫁进陶家去。这个不成问题,咱们且放在一边。”程世运说着站了起来,“当然,你也须明白,我不一样。我思想还是守旧的很。婚姻大事,讲究的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再者,承诺就是承诺。在我,只许人先毁约,不能我先食言。况且毁约也得有毁约的说道,食言也自有食言的理由。我总不会让人说,开着银行、做着大买卖的程世运,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竟然说话不算话!”
程世运说完,将礼帽戴上,一转身拿了他的文明棍,迈着四方步走出了这间屋子。
“那不是我的婚约,是您同陶家的婚约。父亲,我要求婚姻自由。”
他慢条斯理的按着玫瑰烟斗里的烟丝。
“这是我的打算。”静漪说。父亲没有立即动怒,她心还是咚咚跳的急。
“父亲……”
之慎往父亲身后一看,没见静漪,正要问,就见静漪出现在门边。他看到静漪那满眼的泪,呆了一下,一时没有能够出声。
就见静漪手扣着门边,喊道:“父亲!”
程世运站住了。
“您能保证孟元无事,并且保证让他在恢复自由之后,能重新获得奖学金留学去吗?”静漪问。
“这个不成问题。”程世运回答。
“我嫁。”静漪说。
之慎张开嘴,看着静漪说出这两个字之后,迅速失了血色的脸,猛的回头看父亲——程世运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文明棍杵在地砖上,旋了两旋,似乎在较着什么劲。之慎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好的念头立刻浮了上来。此时就连之忓都好像被静漪的话吓了一跳,只管在一边望着静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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