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便设身处地地帮大哥着想了一会儿,斟酌着说:“也罢,虽然眼下还没想到什么好招,但这事儿我帮大哥扛下了。不就是找点十三经里的章句,既要体现大哥一贯的主张,又要尽量权威。

但依我看,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要想长久解决问题,重塑将来的正统论、用一套全新的更适用的理论来彻底取代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关键还是要系统提升《论语》、《孟子》这些的地位,一直研究《尚书》、《春秋》,在这里面找历史依据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诸葛亮这番话,一方面是把眼下的差事先接过去,具体的经学考题,他会帮着一起揣摩。就算他不擅长这个,但诸葛亮至少比诸葛瑾更懂如何拆分统筹。

他有的是办法找“代读”,把自己要的内容分包给己方阵营的当世大儒们去“为我辩经”,还能确保不泄题、不让任何一个单独的大儒猜到自己的完整考题。

王朗、陈琳、许靖,这些人都是可以用的。

别看演义里王朗被诸葛亮骂死了,但是人家在正史上研究学问时,对于“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的研究,还是非常深的。

王朗对于什么是“有德之人”,自有多年的淫浸。

这一世,王朗也算是大汉忠臣了,在当年刘备夹击灭孙策的时候,王朗就坚持不降孙策,宁可逃到闽中继续抵抗,一直撑到了刘备打过来,帮他报了仇。

孙策覆灭之后,王朗就被刘备引为客卿,地位虚高就是个吉祥物。要不是诸葛兄弟和其他功臣把高位都占了,王朗怎么也能捞个侍中之类的级别。

王朗当不成王司徒了,却有机会参与到诸葛司徒的“首届科举出题人”圈子里,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诸葛瑾见二弟有想法,也算放下一桩心事,这就交给诸葛亮去操心了。

而更让诸葛瑾在意的是,二弟居然跟他所想暗合,也觉得如今该是提升孟子地位的时候了,而不是再跟以往那样只尊崇最古老的五经。

历史上,孟子的地位被抬高,一直要等到宋朝。

首先是北宋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拔高了孟子,然后是南宋时朱熹在读了司马光的著作后、写了《资治通鉴纲目》,再次拔高了孟子。

后来朱熹的儒学地位非常高,又写了四书集注,孟子也彻底被纳入四书范围了。

拔高孟子的好处,当然是非常明显的,因为那样会系统性地引入“民贵君轻”的善政理念。

之前董仲舒靠天人感应,只引用周公和孔子,说白了就是指望“天”来吓住“君”,人君做得不好,天会有所感应,降下灾异,告诉人君天数有变了,如果不改正的话,神器就要更易了。

而天数是否向着人君,理论上倒是也要看万民是否心悦诚服、安居乐业,天是代表了民意的。只是这个代表终究隔了一层,而且要借助很多神神叨叨的东西,不但低效,还容易被人利用。

张角之流,不就是极大地利用了所谓的天数么。

如今,诸葛兄弟发明雕版印刷也有十好几年了,天下人读书的成本也在降低。

理工科的尤其是相对最容易普及的算学,也在被越来越多的人学习,现在更是列入了科举考试的目录。

只要数学进步了,自然科学常识稍微多一点,那么从“人民需要天的代表来评判君是否有德”、渐渐转化为“人民是否能直接评判君是否有德”,也就是很自然而然的了。

原本历史上,这一点在宋朝渐渐成型,就是因为宋朝普及了科举,也普及了雕版印刷。

包括王安石、司马光等人,历史上在看到彗星、日食之类的灾异报告时,态度都是“时至今日,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些只是自然规律。但是,如果能借机让执政者敬畏,让大家自省,那么就继续假装这些东西是天意,也没什么不好”。

可见王安石司马光都是懂天象灾异背后的自然规律的。

如今的诸葛兄弟,也已经提前近千年,走到了这一步。

那就趁着这次科举为契机,狠狠推动一把《孟子》的地位,从此逐步取代天人感应,直接把“皇帝是否有德,是否配得天下,要看他的统一、他的上位,有没有让人民不再受打内战的负担,让人民的总负担变小”。

这也就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进一步具象化了,也是把这一观点和“天下恶乎定”结合起来、相互印证。

刘备这次统一,当然是有德的,因为他没统一之前,天下各方诸侯下辖的百姓,都肯定要服更重的徭役、兵役、缴纳更多的钱粮。

而诸葛瑾就打算趁着这次科举宣扬的这个理念,私下里跟刘备进谏、定下一个人君和天下百姓之间的约定。

将来统一天下了,必须统计一下未统一之前,各诸侯治下百姓的税有多重,徭役有多久。

未来,哪怕不考虑兵役,只考虑徭役和税赋,百姓的负担也必须比这个轻——除非是遇到外敌主动入侵大汉,大汉有被异族灭亡的威胁,比如遇到再有类似当年匈奴鲜卑那样的大患,

那么兵役方面的负担可以重新加码,但钱粮赋税方面,还是必须有个定数,皇帝要在军事上多钱,就得自己从皇家用度或者别的方面省出来。

当然这些都还是很初步的设想,但总的来说,诸葛瑾的指导思想,就是孟子那一系列的观点。

如果统一了负担比没统一之前还重,那天下人不就白期待了么?

……

诸葛亮和大哥深入详谈了许久,也觉得这个事儿,以陛下的仁德,应该是可以通过的。

“也多亏了如今是陛下在位,又对我们如此信任,哪怕你我的倡议,从长远来看有可能稍稍限制君权,比当年董仲舒限制得更厉害些,但陛下应该还是会同意的。

毕竟按照这个理论,汉就不是因为秦德衰微才得的天下,而是因为秦始皇就无德,统一了天下之后负担比没统一还重,就因为他征发那么多徭役,所以他一开始就该亡。

以后大汉的皇帝也要知道,只要徭役多就该亡,大汉的皇帝徭役多了也该亡,德就是从轻徭来的。

能让大汉自始得到‘元德’,哪怕限制一些皇权,陛下多半也会认了。”

诸葛瑾见二弟终于完全理解了自己的设计,也颇为欣慰。他还补充道:

“其实一开始,我也想过另一种可能性,陛下毕竟比你年长二十余岁,比我也年长十五岁以上。而且陛下连年征战,早年还有旧伤,将来百年之后,你我兄弟必然还能再辅政多年。

如果到那时候再推行这种国本层面的正统论改革,或许阻力会更小一些,但是,我不愿后世史书把你我兄弟描述成大权独揽的辅政权臣。

如果将来在辅佐少主时再推行这些东西,后世人会说‘我们没把握在中兴再造之主手中就争取到这些权利,只能相信后人的智慧’。

所幸陛下仁德,又信任我们,这些事情,就该在一开始就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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