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8章 尺裂幽疆终难继,田碑立心始为春

辛毗的策略,如同一剂猛药,短期內確实镇住了幽州基层那些『占小便宜』的歪风邪气。

乌桓鲜卑等胡人的耿直、不通人情、令行禁止的特性,在维持基本秩序上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

物资发放点秩序井然,田亩间的偷盗现象锐减。

赵云肩上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

然而,这剂猛药的后劲,却比预想的更为猛烈和复杂。

隨著这些胡人短期內的作用,『胡虏欺压汉民』的舆论,宛如暗流汹涌一般,在幽州蓟县左右翻滚而起。

乌桓战士执行任务时的『不近人情』的武力威慑,在普通汉民心中迅速发酵。他们不会去想那些被制止的插队者、偷苗贼本身的错误,只会看到『胡人』粗鲁地將『汉人』像牲口一样拎起、丟开,甚至按倒在泥地里。汉人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街头巷尾,田间地头,『胡虏凶横』、『欺凌我汉家子民』的抱怨和恐惧开始瀰漫。

这种怨气虽不敢当面发作,却在私下里迅速积累、传播,而且这种怨气,正是幽、冀二州那些被暂时压制或未被重用的汉人士族子弟,尤其是那些投降而来、心怀不满或自视甚高者,等待已久的突破口。他们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能打击赵云、辛毗威信,並彰显自身『汉家正统』立场的机会。

他们在茶肆、宴席、甚至给亲友的书信中,痛心疾首地抨击赵云、辛毗『任用胡虏,监临汉民』的制度,是『倒行逆施』,『有违圣人之道』,『使华夷之防荡然无存』云云。

他们引经据典,从孔子『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到孟子『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於夷者也』,將赵云的政策上升到破坏儒家伦理纲常、动摇华夏根本的高度。

这些士族子弟们將乌桓人维持秩序时不可避免的强硬手段,哪怕未造成重伤,也被刻意的放大、渲染,截取片段进行反覆强调。將个別乌桓战士因语言不通、理解偏差造成的误会,描绘成普遍性的『胡骑肆虐』、『草菅人命』。声称赵云此举是『以夷制夏,其心可诛』,比幽州冀州的战乱还要更令人心寒!

『恰巧』,幽州的这些普通百姓也不明白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故而士族子弟的这些渲染,又正巧切中了这些普通百姓所担忧的,所害怕的心理弱点……

於是这些士族子弟越发的昂扬起来,他们预言这种做法必將导致『汉民离心离德』,『使幽州百姓视驃骑如仇寇』,並且表示这么做一定会严重损害驃骑在幽州在冀州的统治根基。然后在集市上,在酒馆之中振臂而高呼,表示他们代表了民意,代表了百姓要质问赵云,质问辛毗,『幽州百姓若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无法保障,如何能让民眾真心归附?』

而在这些舆论翻涌的同时,被赋予一定『执法权』,儘管有限的乌桓人,心態也在悄然改变。

这些胡人,也从最初的单纯执行命令,到逐渐感受到一种凌驾於部分汉民之上的『权威感』。

虽然赵云严令禁止私刑,但面对汉民的牴触、谩骂甚至小规模挑衅,比如吐口水、故意挡路等行为,部分性格本就剽悍的乌桓战士难免会反应过度,引发更激烈的衝突。

『胡人打人啦!』

『胡人杀人啦!』

类似这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无论真相是谁的对错,都会被士族和心怀不满的汉民无限放大,坐实『胡虏暴虐』的指控。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负责基层管理的汉人小吏,地位变得十分尷尬。一方面,他们需要依赖乌桓人的武力威慑来维持秩序,当然这也让他们感到无能或屈辱;另一方面,他们又夹在乌桓人的强硬和百姓的怨气之间,成为双方不满情绪的宣泄口。

这些小吏不反思他们为什么会需要乌桓人来帮忙,却在这样的反对胡人的舆论声当中出现了消极怠工,甚至暗中纵容百姓对乌桓人的牴触行为,以表达不满。

辛毗最初设想让乌桓人只负责『看见』和『制止』,裁断权在汉吏手中。但在实际操作中,情况瞬息万变,很难准確的进行划分。乌桓人在制止过程中必然伴隨著强制力,如何界定『必要制止』和『过度使用武力』?

在汉吏在事后裁断之时,面对乌桓人的『立功』心態和汉民的哭诉,又如何保持绝对公正?

重复的审核,再次的覆审,不仅是为衝突和爭议埋下了种子,也极大地消耗著本就有限的行政资源和赵云的精力。

士族子弟的抨击並非完全出於公义,更多是权力斗爭。

他们利用这场舆论风暴,將自己塑造成『汉民利益代言人』和『礼法的捍卫者』,以此来博取底层民眾的同情和支持,儘管他们平时可能也看不起这些普通百姓民眾。

同时他们向赵云施压,要求获得更大的管理权限和话语权,甚至要求撤换辛毗或改变政策。他们提出的解决方案,也是老一套,又是要回归到『任用贤良』,也就是要赵云重用他们自己,亦或是讲一些务虚的『广施教化』,或是『以德化民』等听起来正確但短期內难以见效的,且需要他们主导的老套路。

冰冷的尺子划出了短暂的直线,却在土地上留下了明显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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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发现,幽州治理远远比战场上的问题还要更多,而且他还不得不在这裂痕之上艰难前行。

赵云现如今不仅要修补这裂痕,更要找到一种能真正扎根於这片土地、凝聚人心的治理之道,否则,『迟到的春天』可能很快会再次被阴霾笼罩。

士族的抨击,绝非仅仅是聒噪,它代表著一种深刻的治理危机和文化衝突的信號。

蓟县府衙的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案几上不再是堆积的简牘,而是来自幽州各郡县、甚至冀州北地的『陈情书』和『劝諫表』。

言辞或激烈、或沉痛,矛头直指赵云任用胡虏、欺凌汉民之举。

更有甚者,坊间已有童谣流传,『胡儿凶,汉儿伤,將军坐高堂,不见泪两行。』

百姓很乐意传唱这些,似乎忘记了就在去年冬天的山口下,是驃骑军给予了他们生命的希望……

这背后,显然有幽冀士族的手笔在推波助澜。

可真正表面上涌动起来的,却是这些幽州百姓!

辛毗脸色铁青,將一份崔氏的帛书重重拍在案上,『好大的口气!竟敢指斥大都护是“忘本背祖,行桀紂之暴”,要求立即驱逐所有乌桓“监工”,否则就是什么“恐幽州不復为汉土”!简直是其心可诛!』

赵云没有看那份帛书,他的目光投向窗外。

『佐治,』赵云的声音带著深深的疲惫,却异常清醒,『他们说的……並非全无道理。』

辛毗抬头,声音充满了愤怒,『大都护!此乃士族借题发挥,意图夺权!若因此退让,前功尽弃!那些偷鸡摸狗、损公肥私之徒必將捲土重来,届时……』

『我知道。』赵云打断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电,『效果,我看见了。代价,我也看见了。乌桓人耿直,不通变通,伤人顏面,积怨已深。崔氏等人所言,虽夸大其词,但“胡汉之別”这根刺,已深深扎入幽州百姓心中,短时间內我们无法更改……故而,长此以往,非但治理无效,恐生民变,更予曹贼可乘之机!』

赵云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幽州广袤的土地上,『我们需要的,不是一把冰冷的、割裂人心的尺子,而是一块能凝聚人心、共同耕耘的土地!』

辛毗沉默了下来,他深知赵云所言非虚。

舆论的狂潮、潜在的衝突、百姓的愚昧无知,士族藉机坐大的野心,都让这把『尺子』变得烫手无比。

『那……大都护之意是?』辛毗的声音低沉下来。

『尺子,要收。但规矩,不能废!』

赵云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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