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諶这一段时间,工作的重心都是放在恢復生產上。

从某个方面来说,荀諶做的事情很正確。

早一天恢復生產,就能早一天的提供粮草支持,也就可以为下一个阶段的驃骑军进攻添砖加瓦,而不是成为累赘。

但是荀諶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失去地头蛇的有效支持,需要荀諶集中处理批覆的事情太多了,以至於有一些细节问题,就容易被排到了后面,甚至拥堵在某个环节上。

曹休死了。

夏侯惇还活著。

斐潜没有杀夏侯惇,是想要留著夏侯惇钓鱼。

这一点,夏侯惇自己也清楚。

但是夏侯惇也想要脱鉤。

人死了就是死了,再多的悲伤,亦或是悔恨,都没有用。

夏侯惇在短暂的悲痛之后,就重新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他是一个『投降者』,但是又不是简单的『投降者』。

斐潜知道这一点,荀諶也同样知道。

所以夏侯惇不管是在哪里,身边都是有驃骑兵卒,名为护卫,实际上是监视。

但是夏侯惇依旧相信自己能找到办法,亦或是他相信曹操能找出办法来。

因为那是曹阿瞒。

荀諶不可能每一天都盯著夏侯惇,而且作为降將,夏侯惇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日常的行为也不会被特意限制。

毕竟之前拿著夏侯惇当成是招降曹军的招牌。

不过就仅仅是招牌而已,实际上的事务是不会让夏侯惇插手的,因此夏侯惇几乎每天就是早起锻炼,然后带著护卫到市坊內吃饭,然后回来,下午或许再去一次市坊,也有可能不去,若是颳风下雨就全天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一开始的时候,那些驃骑兵卒还天天虎视眈眈,监视著每一个和夏侯惇擦肩而过的人员,甚至连夏侯惇经常吃饭的市坊之內都明里暗里筛查了好几遍,但是並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於是也就渐渐地有些鬆懈了。

这是人之常情。

如果说夏侯惇能够时不时的搞出一些样来,这些监视夏侯惇的兵卒当然就是时时刻刻打著十二分的精神,但是现在夏侯惇天天吃饭逛街,重复单调乏味之下,对待夏侯惇的行为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关注度了。

隨著河东生產生活秩序的恢復,市坊之內的活力也渐渐重新焕发出来。

夏侯惇经常去的酒肆就是市坊之內的其中一家,没有什么特別高大上的名称,就是简单的叫做牛记酒肆。

最开始的时候,荀諶以为这牛记里面潜藏著曹军的奸细,但是仔仔细细核查过了许多遍,甚至派遣了伶俐之人充当了牛记酒肆的伙计,结果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夏侯惇就是到牛记里面喝一点酒,吃一点饭。从不喝醉,即便是偶尔与旁人说话交流,也没有避开监视的兵卒。

这一日,夏侯惇便是又来到了牛记酒肆,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

店家老板甚至不需要夏侯惇特別吩咐,便是將夏侯惇经常点的菜品送了上来。除非是夏侯惇要求换菜,否则就是一句『老样子』了事。

掌柜也知道夏侯惇这个人,甚至因为夏侯惇之前来吃饭喝酒被有闻司带走问话,即便是后来没有什么事情重新回到了店铺里面,但下意识的也不愿意在夏侯惇多待。

夏侯惇没在意这些。

因为夏侯惇到牛记来,只是为了多一个接触外界的窗口。

夏侯惇一边静静地想著,一边啜著酒,吃著饭。

夏侯惇与曹操的关係,非常密切。

这种建立在血缘上而形成的信任,再加上自从曹操起兵就追隨著曹操,是其最为核心的班底成员之一,他在曹操阵营中地位极高,不仅是武將,还曾担任地方行政长官,参与屯田等內政事务,深得曹操信任。

因此夏侯惇对於曹操的忠诚,毋庸置疑,所谓的投降,也不过是夏侯惇的权宜之计。

夏侯惇刚烈,但是並不代表就勇而无谋。夏侯惇与曹操的之间,既有血缘纽带,也有政治利益的高度绑定。夏侯氏与曹氏政权深度捆绑,荣辱与共,所以夏侯惇从一开始的政治立场,就没有太大的动摇空间。

对於夏侯惇来说,他错误的判断了局势,使得他原本计划的策略基本上都落空了。

曹军降兵確实有很多,但是真正能像是夏侯惇这样,即便是受到了优厚的待遇,依旧想要回归山东中原,重新回到曹氏之下的並不多。

夏侯惇高估了曹军兵卒,对於曹氏,对於天子的忠诚度,也错误的以为儒家礼法的『忠孝』,能够贯彻到普通曹军兵卒身上,所以在曹休准备『反叛』的时候,夏侯惇选择站在了『暗处』。

原本以为这一明一暗,最是稳妥,而且夏侯惇也確实做好了被刀斧加身的准备。

结果么……

夏侯惇原本以为很妥当的计策,在斐潜眼里漏洞百出。

一想到这些,夏侯惇就將醃菜帮子咬得咯吱响。

一杯酒灌下,长出了一口酒气。

斐潜同样知道夏侯惇不会真心投降,但是不管是当悬掛出来的马骨,亦或是用来钓鱼的诱饵,都是不错的。

夏侯惇其实在曹休死后,考虑过很多。

首先就是绝食,自杀,用以明志。

可以用死来保全家族和名誉,一方面是符合当时士大夫的忠烈观念。明確拒绝斐潜的一切劝降,以绝食、自刎或公开自戕表明立场。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通过临终遗言来强调他对曹操的忠诚,並呼吁斐潜的阵营之中的『汉臣』反思什么才是『忠孝』。

这確实是不错的选择,不仅可以避免家族因投降而遭牵连,同时为夏侯氏和曹氏留下忠烈之名,巩固政治联盟的合法性。还可以顺带削弱斐潜的后续手段,比如斐潜就不能假称夏侯惇投降了来打击曹操士气,也可以减少曹操的决策压力等等。

但是问题在於自杀,是属於『一次性决策』。

而且关键是选择的窗口很短,一旦错过了,再次选择就失去了其意义。

所以,夏侯惇在初期没有自杀之后,退而求其次最优策略就是公开辱骂斐潜,破坏所谓的驃骑『劝降』的表象,鼓动曹军其他降兵反叛,激怒斐潜將其斩杀。

可惜,曹休来了。

曹休先选了这个策略,而在曹休死后,夏侯惇再选,就等於是有些……

於是现在剩下给夏侯惇的策略,也就是表面上接受软禁,礼节性合作降低斐潜一方的戒备,伺机联络曹操,製造逃脱机会。如果能成功逃脱,那么夏侯惇就可回归曹营继续效力,其政治价值与军事经验得以保留。同时在假意周旋的期间所获得情报,也可以成为曹操下一阶段战略的参考依据。

不过,这个策略最难的,就是怎么『逃』?

仅仅依靠夏侯惇自己,显然是做不到的。

夏侯惇现如今只要不是恶劣天气,就会到市坊上吃饭,目的就是找到机会接触曹操派遣而来的人员……

吃得差不多了,夏侯惇抬头望了望天色,便是准备起身,但是在起身的时候,不小心將悬在腰间的佩囊掉在了案几底下。

夏侯惇愣了一下,便是俯下身子去摸。

餐桌是席坐的,因此案几很矮,所以摸起来格外费劲。摸了好半天,他的手这才碰到佩囊的穗子,正要拉过来的时候,夏侯惇的另外一只手在桌案下方似乎摸到了一些什么凹凸不平的痕跡。

最初夏侯惇以为只是桌案底面製作上的粗糙,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桌案两面都上了漆,怎么可能忽然就有这些凹凸?而且这凹凸之处,还有木刺毛边,显然是才被刻上不久的。

凹凸不平之处,像是用什么东西刮出来的……

夏侯惇摸索著,忍住趴到桌案之下去看的衝动。

因为他知道,他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平常的小动作或许没人注意,但是像是什么反常的行为,就一定会引发监视者的警觉。

所以夏侯惇就坐在那边,用袖子的掩护,慢慢的摩挲著凹凸的记號,然后在脑海里面拼出了形状。

像是一个箭头。

箭头指引的方向是……

夏侯惇顺著箭头指出的方向,往窗外望去。

他看见了乔装的乐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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