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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西市的石板上,新染的紫褐色斑点,总是去除不了。
一开始的时候,粮店掌柜还会用麻布盖一下粮袋上的血跡,但是时间一长,也就懒得盖了。
进出粮店的人,都能看到,但是他们都看不到。
排在队首的老汉正数著陶罐里的铜钱,目光死死的盯著粮店里面的水牌。
新开封出来的杂粮袋子里面分明混杂著半根手指,可是当粮店掌柜吆喝著『丞相恩惠』,『世子补贴』的时候,老汉浑浊的眼珠只盯著升斗的刻度。
只要便宜就行。
多出来的一撮粟米,也能多给孙子熬一顿粥糊。
……
……
巷子深处,寡妇盯著木盆里面的肉块,呆呆出神。
巷子口的更夫说漏了嘴,说他看见了崔家村的死人被砍成了肉块,送进了市坊。
很快,更夫被抓走了。
衙役说更夫造谣生事。
那更夫便是再也没回来。
苍蝇闻到了血腥味,嗡嗡而来。
集市里面什么都贵,就只有这种肉便宜。
买的人都沉默著,匆匆拿走,匆匆回家,似乎是害怕晚走了片刻,就会被什么东西跟上。
锅里的水开了,咕咕的冒著气泡。
盆里的肉冲洗了好几次,可是依旧腥味很重。
寡妇回头,看了看饿昏在房內的孩子,忽然发狠將肉块拿起,放进了锅中。
蒸腾的热气里,肉块的血沫浮起,渐渐变色。
……
……
而在后巷之中,更多的『粮草』正在交易。
穿短衣的汉子,敞开衣袍隱约露出黑紫色的刀柄。
从板车卸下麻袋时,缝隙还粘著些碎骨。
前来购买『粮草』的商贩嘀咕著,『你们就不能整点好货么?又是城南的货。』
短衣汉子冷笑道:『好货,当然有!但是贵!你要么?』
商贩哼了一声,没接话。
搬运的时候,一个麻袋的封口没好,啪嘰掉了一块出来,便是又手忙脚乱的重新塞回去。
……
……
粮价又涨三成,排队的人群却比往常更安静。
夕阳西沉时,不知谁家先飘出炊烟,然后其他的市坊內也开始瀰漫著血腥味的麦香。
那是种连最有经验的饔人,都做不出来的新食谱。
用三升清水兑一把良心,文火熬煮至麻木。
就可以化腐朽为香甜。
……
……
曹丕站在高台之上,看著城內的炊烟。
『这就是贱民!』曹丕冷笑著,『父亲大人说过了,这就是贱民!只要有口吃的,便是可以忘记一切的贱民!』
可是在嘲讽冷笑之后,曹丕的笑容又渐渐地收了起来。
对付这些麻木的百姓很简单,但是渐渐逼近的驃骑军,却不是那么的简单。
……
……
不是所有人都坐以待毙,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投降驃骑。
人性总是复杂並且多变的,而在魏延和甘风南下的时候,冀州之地表现得就更加的明显。
冀州北部的城池,坞堡,每一个都紧紧的拉著吊桥,关闭城门,就像是穿著超短裙小吊带还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捂著裤襠的奶油小生,及其彆扭,但是又是现实。
没有大队的驃骑骑兵,但是有小分队的斥候游骑。
耀武扬威的就在城池之外,坞堡远处,或是三五骑,或是十余人,就那么若隱若现,监视著这些城池坞堡的动静。
三色旗帜瀰漫开来,驃骑轻骑兵就像是张开的网,虽然网眼稀疏,但是谁也不敢轻易的试探这张网究竟结实不结实。
一些人欢天喜地的迎接驃骑,表示他们从北域都护赵云南下的时候就开始期盼著驃骑军的到来,然后送出牛酒粮草,换取悬掛三色旗帜的权利。
或者叫做交换,交易,也都相差不多。
也有一些人迟疑著,並不肯这么快的交出筹码,或是和驃骑军进行接触。
在这些人当中,他们也清楚驃骑军迟早是要来的,可是他们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当然,最为关键的问题,还是魏延和甘风带领的兵卒人数,让他们犹豫。
如果说赵云尽起北域幽州兵马,大军压境,那么这些人自然就是拜倒在地,二话不说表示投降,但是只是魏延和甘风这点人马……
会不会让自己显得太掉价了?
所以他们迟疑著,沉默著。
至於在城池和坞堡之外死伤多少百姓民眾,对於他们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即便是他们一两百年来,都喊著『民为贵』……
……
……
魏延的营地之中。
『这些流民,原本应该是给赵子龙准备的……』魏延嘆了口气,『结果我们先来了,所以就到我们这里了……』
甘风挠挠头,『你什么意思?』
魏延看了甘风一眼,琢磨了一下,还是给甘风解释道,『这是坚壁清野之策。』
『坚壁清野?』甘风说道,『那应该不是將人都带走,將房子都烧了什么的么?』
魏延摇了摇头,『策略不是一成不变的。你说的那也是坚壁清野,现在我们面对的,同样也是……』
『嗯……我不太明白。』甘风继续挠头。
魏延问道,『现在是三月。你说,正常这些流民,如果我们没来,他们多少都要怎么样?』
『怎么样?』甘风有个毛病,只要旁人有脑子的时候,他就不太愿意动脑子了。
『应该耕田。』魏延嘿了一声,『我们又没有特意去毁坏他们的田亩,可他们依旧跟著我们走,一方面是我们没打杀他们,另外一方面是他们知道继续留在原地没活头了……如果他们有播种种地,那么就会有留在原地的想法……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甘风连连点头,又是问道。
『说明原本应该留给他们的种子,都被收走了!』魏延沉声说道,『没了种子,没了春耕,又没有积蓄粮食,他们能怎么办?只能是跟著我们走,指望著我们给他们的粮草吊著命,又或是等我们打下了冀州的城池坞堡来,漏给他们一点。这样他们就可以活下来。』
『哦哦哦……』甘风点头,『这样啊……这样说来,我们是不是可以抽调其中的青壮来补充……』
从西凉军到北域军,甘风的一些习惯认知还没有完全清除,而且对於甘风这样的脑袋来说,归顺的百姓民眾才是自己人。
也就是说,幽州的百姓民眾,甘风会认为是属於驃骑之下的,但是现在他们在冀州,冀州还是属於敌人的区域,那么这些百姓就是敌人的百姓。
就是这么简单的划分。
魏延摇了摇头。他比甘风要多考虑一些。抽调民夫作为炮灰的想法,魏延不是没有,但是他本能的觉得其中有诈,有陷阱。
而且从某个角度上来说,魏延感觉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岂不是和曹军,或是和当年的黄巾贼相差不多?
魏延抚摸著刀柄,吞口上的睚眥冷笑著。
堂堂驃骑麾下大將,岂能和那些蝇营狗苟,魑魅魍魎之辈一般的无耻?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
流民要吃,兵卒也要吃。
如果让兵卒在前面打,那么打多少下来,也不够流民吃的。
分多了,兵卒的血,就等於是填进了流民的无底洞。
分少了,这些流民就会反过来怨恨魏延,怨恨驃骑军。
等到矛盾衝突爆发,冀州士族乡绅的目的,或者说曹氏集团的谋略,也就达成了。
『再往前,这些流民会越来越多,』魏延说道,『到时候我们就算是打,也是束手束脚。所以还不如我们变换一种方式,让他们来打我们。』
『让他们来打?你觉得他们会主动来攻?』甘风皱眉说道,『他们有这个胆子么?』
『如果在这些人当中……』魏延嘿嘿笑了几声,然后说道,『而且,若是我们没粮草了呢?』
『没粮草了?』甘风瞪圆了眼,然后很快的又笑起来,『你骗我的吧?』
魏延摇了摇头,『没骗你。是真没粮草了。你想想,这么多天来,这些流民吃喝……总不可能是凭空天上就掉粮草下来吧?』
甘风大惊,『你怎么不早说!没粮草还怎么打?!』
魏延拍拍手,『所以不打了啊!』
『啊?!』甘风愣住了。
『我们现在回军……』魏延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颈手臂,『掉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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