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百年的时间,沉淀到了民间的理念,原本应该是有强大的约束力,和国家律法一起,就像是黑白相间的牧羊犬一样,使得羊群按照预定的方向行进。
最先破坏这种约定的,偏偏是时时刻刻在高喊著这些约定的傢伙。
黄巾之乱,彻底扯下了这些覆盖在傢伙脸上的面纱,露出其贪婪的嘴脸。
可是很遗憾,这些在三四百年间已经习惯了跟隨的牛羊,在失去了领头羊之后,便是失去了目標,迷失了方向,虽然走出了圈养他们的羊栏,可是最终又主动走了回去。
搭建的围栏,修葺的石槽,宣称是他们给予了羊群新生命,新机会。
至於羊毛羊血羊骨羊肉,他们只字不提。
现在,曹操倒下了草料,指著羊栏,告诉这些羊群,驃骑要来了!
驃骑要破坏羊栏,要砸烂了你们吃草的石槽!
当已经破坏了忠孝仁义道德基础的一方,却在指责另外一方要来破坏的时候,羊群们却盯著那些闪耀的金银,並不在乎那些金银上面究竟有没有沾染其他人的血。
染血的炊饼,染血的金银。
以及习惯了,甚至都不愿意多思考片刻的羊群。
……
……
汜水关。
曹洪看著西方。
那边是河洛,是雒阳,然后是长安。
原本汜水关是河洛地区,雒阳都城用来作为防御山东方向的,可是现在却变成了山东中原抵抗关中驃骑大军的前沿阵地。
这种方向性的顛倒,似乎很不寻常,但是又很正常。
就像是曹洪现在的所作所为一样。
他们有机会去救满宠的,因为满宠很早的时候,就给曹洪等人发来了求援的信號。
可是曹洪没去。
满宠为了爭取更多的时间,还特意在雒阳城的周边分配了兵力,甚至在伊闕关等地设置了陷阱……
而且满宠还特意以身试险,偷袭了一波张辽后营!
这一切的布置,虽然没有取得最大化的效用,但是也確实在某种程度上减缓了张辽进军的脚步,如果不是斐潜带来了新兵力的补充,张辽想要围攻雒阳並不是那么容易。
可是曹洪有些惊弓之鸟的状態,使得最终失去了救援的良机。
曹洪当然可以给自己找到许多没有去支援满宠的理由,但是这些理由並不能改变局势的恶化。
他无作为,就是无作为。
不会因为他有充足的理由,或是藉口,就能將曹洪从无作为的状態,变成有作为的將领。
尤其是在当下东西之间决战的关键节点上。
曹洪后悔了,但是晚了。
他现在相信满宠是忠诚的了,但是满宠已经死了。
局面进一步的恶化了。
虽然曹操原本的策略確实是要牺牲雒阳城中的那些山东士族子弟,但在计划之中,曹操並不是要这么快的丟失雒阳。
按照原本的计划,驃骑军应该是止步於雒阳,然后曹洪和满宠相互配合,唱一出救援大戏,然后这些山东士族子弟就既是戏剧之中的角色,也是戏剧的观眾,生者会將死者的仇恨带回山东之中,而充当救援者的曹操一方,则是顺理成章的获得救命之恩的感激。
至於死掉的那些,就只能说是命不好了……
谁都有谁的命。
人血的馒头,也可以有很多种吃法。
可是满宠死得太快,雒阳丟得太早了!
这就像是才拉开的大戏,忽然之间被叫停了,原因就是戏院的招牌不符合规范,不是三个色的……
荒谬,可笑,却又无比的冷酷。
牧羊人在杀羊,割肉取血的时候,会在乎羊的情感么?
羊群还要感谢牧羊人,因为他原本可以直接杀的,偏偏还特意编了个理由,多少给点藉口。
滚滚的洪流铺天盖地一般,涌动而来。
而这一此,能挡得住么?
若是挡不住……
曹洪不敢回头望山东,引为他害怕一回头,就再也没有仰头西望的勇气了。
『守住黑石关,巩县,汜水关!』
这是最后的三道防线。
……
……
『我要出征了。』
斐潜缓缓的说道。
焦尾琴上的手指,停顿了下来。
蔡琰抬起头,看著自己的夫君。
斐潜坐在那边,对著蔡琰说话,却没有看蔡琰,而是抬头看著天空。
岁月不饶人。
在斐潜还年轻的时候,他觉得穿越三国,不过就是一场集邮online的游戏,顶多偏向於虚幻现实系列的,於是他超脱,他傲然,他觉得自己可以嬉戏其间,挥手就是风云变幻,山崩地裂。
可是等他正式的踏入三国洪流之中后,斐潜才发现歷史的厚重,压得他肩膀生疼。
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縈绕,不行就放弃吧,反正那些牛羊也没几个懂,对牛弹琴一点效果都没有。
斐潜甚至感觉曹操是在嘲讽他,因为曹操觉得比斐潜更了解那些牛羊。
曹操讥讽著,嘲笑著,表示就算是將牛羊送给了斐潜,斐潜又能怎么样?
牛羊依旧是牛羊,就算是过了几千年,依旧拜託不了牛羊的脾性,吃的是草,挤的是奶,被杀了也就叫两声,其他暂时没被杀的也跟著叫两声,然后就没了……
下一筐草料倒进了石槽的时候,依旧衝上去。
若是身边哪一只牛羊多啃了一口自己的草料,便是会忿怒的咩咩叫,『这可是我真金白银的草料!』
所以,斐潜现在出征,他心中依旧没有底。
他知道,他能轻易的改变羊栏上面悬掛旗帜的顏色,却难以拆除牛羊心中的柵栏。
斐潜也清楚的知道,在山东中原,还有更多的民眾百姓,类似陇右的汉人和羌人,將所有的力量,將头上的犄角,对准的是身边的同类,拉都拉不开,劝都劝不动。
这也就意味著即便是斐潜拿下了山东中原,依旧会有很大的麻烦。
想到这些麻烦,斐潜就头疼。
不过,片刻之后,一个带著些许冰凉的手指贴了上来,就像是熨斗一样,慢慢的將斐潜脑袋里面的褶皱抚平,展开。
斐潜闭上眼,向后微微靠去,便是感觉到了柔软的支撑。
『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你……直尹院之中,要將这些年的事情,都记载下来……』斐潜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每一次……他们都会刪改,但是每一次都有一些被记了下来……』
蔡琰温柔的笑著,『她们哪里敢乱刪改啊……』
斐潜也笑,没纠正蔡琰,而是顺著说道,『现在不敢,不代表將来不敢……』
『那可不成。』蔡琰用手轻轻揉著斐潜的额头,『谁那么大胆啊?这还不抓起来?』
斐潜笑了笑,没回答蔡琰的话。
是啊,连平常不太关心政治,只喜欢看书弹琴的蔡琰,都明白有些事情做出格了之后,必然会被抓起来。
但是为什么就没被抓呢?
斐潜不说话,蔡琰也就不说了。
她一边轻轻的按揉著,一边也轻轻的哼唱著……
『小戎俴收,五楘梁輈。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轂,驾我騏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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