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1章 獬豸闕烬问律心

朱雀闕门之下,火油將熄的余烬里飘著人肉焦香。

徐灋吏的獬豸冠歪斜著,坍塌著,

没有人天生就是良善,也没有人活著就是为了一辈子做恶。

良善和邪恶,都是相对的,而在两者之间,则是屁股。

徐灋吏的屁股也不是天生下来就是歪的,但是他从小生长的环境,学习的知识体系,身处的政治环境,决定了他的屁股绝对不可能和普通百姓兵卒是一样的。

即便是徐灋吏的童年,少年,抑或是求学时期多么痛苦,经歷了多少的折磨,但是他依旧不会觉得这些是统治阶级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混沌的话语,偏差的认知,並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也不是他天生就如此,而是他的环境,他身边的人给他施加的影响。

如果在一个成长环境公平,晋升渠道通畅,不存在剥削的社会框架下,个人的贫穷確实大概率是懒惰和不够努力,但是如果是恰恰相反呢?如果周边所有的论调,都是三分真七分假,甚至只有一分才是真的呢?他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浸染得越深,也就越发的变成了这个环境的顏色。

徐灋吏记得他的开蒙恩师,最后给他说的话……

『小子识之,律令者,饰非之帛也。』

那是他的恩师临死之前的顿悟。

权贵才是掌握律法的解释权,春秋断狱,给与了他们足够的权柄。

他恩师非要爭辩一个对错,最后就被砍下了脑袋。

於是,看到恩师的脑袋在地上弹跳,徐灋吏也『悟』了。

他开始明白,大汉律法其实不值一文。

他开始收钱。

第一笔钱,徐灋吏记得,收的是『潁川荀氏杀僮僕案』。当时他身上穿著的葛布衣袍袖口已经磨出毛边,接过了荀氏管事推过来的木匣,然后他將『主溺杀仆』改成了『仆失足溺』……

木匣里面的那些马蹄金,温暖了他的心。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再贫穷了。

华丽的服饰和精美的菜餚,也不再是他的问题。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徐灋吏喜欢將那些钱財金银藏在经书律卷里面。

用圣贤文章包裹赃物,从此成了他的习惯。

他开始胡乱判案。

他遵循的,也不再是律法,而是某些人的某个招呼,某个官吏的某个暗示。

每一次的心领神会之后,他都能得到相应的报酬。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出入高档青楼,食不厌精,膾不厌细,开始什么都是要追求健康,品质,享受,並且嘲笑那些依旧贫穷的吏员都是榆木疙瘩。

而现在,当血腥和肉焦的气味,从宫闕门缝之中渗透进来的时候,徐灋吏的心也是噗噗乱跳了起来,他再一次的开『悟』了……

跟著满宠,肯定完蛋!

满宠允诺的援军尚无踪跡,驃骑兵卒的刀枪已经是近在咫尺。

徐灋吏跟著满宠,每天低头弯腰撅屁股,真的是为了实现满宠的理想,要为了大汉社稷奋斗终生?

显然不可能。

无论是徐灋吏接受的教育,或是成长的环境,抑或是在他进入官场之后接触的人和事,都在教导著他,改变著他,让他適应大汉山东的需求,成为了大汉山东的模样,所以如果事发突然,让徐灋吏没来得及考虑什么,或许他还本能的跟著满宠跑,但是一旦有了空閒时间,徐灋吏心中就开始有了別样的想法。

他要让所有人相信,自己是被满宠胁迫的……

他是无辜的!

他找到了理由,或者说是藉口!

『《具律》有云,“胁从不同”!』

……

……

满宠的獬豸冠已经不知去向。

他走在宫墙上的青石板上,就像是一个救火员一样东奔西走。

到了当下,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坚持……

为了天子?

还是为了丞相?

抑或是为了他心中固有的那些信念?

还是仅仅是因为他的沉没成本太多了,所以他不想要,也无法再次从头而起了?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满宠绝对不是为了普通的百姓,普通的兵卒在抵抗著驃骑军。

他才刚刚带著人打退了一处驃骑军,手中的战刀还在滴著擅离职守的伍长的血,忽闻西闕门方向传来示警声!

那是徐灋吏防守的方向。

『使君!徐徐灋吏开了闕门!投贼了!』

『什么?!』满宠大惊,急急转头眺望,『竖子安敢?!』

宫门轰然洞开时,满宠突然狂笑,『早该料到!寒门豚犬,餵多少简牘也改不了吃屎!』

他的头髮散乱,露出了当年在汝南攻伐袁氏坞堡的箭疤。

而徐灋吏当年就用这伤口作为由头,將那些袁氏之人,罗织罪名,抄家斩首。

有肉吃的时候,徐灋吏是一条听使唤的好狗。

可是现在不仅是没肉吃,眼瞅著狗命都快没的时候,这条狗就不愿意陪著满宠共赴黄泉了……

满宠见到徐灋吏奔到了张辽的马蹄之前,像是之前跪拜在他面前一样,毕恭毕敬的拜倒,撅起屁股,似乎还在哭诉著什么……

那高高翘起的臀部,颤抖著。

和当年拜在他面前的姿態,一般无二。

『不!不!非吾之过!』

满宠怒吼著,『是尔等战斗不力!是驃骑军妖言惑眾!是……』

满宠喊著,然后很快的停了下来,因为他在身边的,在周边的所有兵卒眼里面,看到了自己的癲狂和无能,也看到了深沉的绝望。

……

……

宫闕门外。

张辽皱著眉头盯著徐灋吏,他不喜欢,甚至是非常厌恶徐灋吏这样的人。

如果说如同王耘这般的降兵,多少还能得到张辽的理解和照顾的话,那么如同徐灋吏一般的傢伙,则是让张辽直接感觉到了生理上的不適……

『滚远一点!』

张辽喝道。

『是,是是是……』

徐灋吏连声应答,然后熟练的挪开了。

张辽挥手,手下的兵卒便是衝进了內城之中。

原本张辽的计划是要从城外调火炮进来,却没想到火炮还没有到,徐灋吏便是先组织起了人,偷开了宫门!

雒阳城的皇宫內城,不管是宫闕门还是宫墙,显然都不能和外城墙相提並论,火炮远距离的准头有些差,但是如果说抵近了之后,那就简直是拆迁利器了。

结果……

张辽看著手下兵卒衝进了內城之中。

內城当中的残余的那些曹军兵卒显然也是意识到了大势已去,大多数也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即便是有少数的抵抗,也很快被压制了。

基本上可以说,到了这一步,雒阳城內外都落入了驃骑军手中之后,在河洛地区的战事就基本上告一段落了,可是对於眼前的这徐灋吏,张辽就觉得像是吃了个苍蝇一般的噁心。

倒不是说张辽有什么精神上的洁癖,相反,张辽对於曹军降兵都基本上態度不错,並不会因为那些兵卒原本属於敌对的阵营,就觉得曹军降兵低人一等云云。

可是徐灋吏这傢伙的所作所为……

让张辽对於投降这个概念,也不得不分出了三六九等起来。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徐灋吏確实是做出了有利於驃骑军的举动,他投降了,打开了宫闕门,使得驃骑军不需要再动用火炮,或是消耗人力就可以直接攻击內城,但是同样的,徐灋吏也就仅仅是做了这一点而已。

当然,如果说张辽现在找一个什么藉口,杀了徐灋吏,也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张辽思索了一下之后,却忍住了自身对於徐灋吏的厌恶,並没有对徐灋吏下手,只是叫人將徐灋吏和其他投降的曹军兵卒带到一旁去。

现在如果张辽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斩杀他人,即便是理由再充分,但是以后呢?

会不会也有什么时候,找到了一些什么理由,便是又可以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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