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枝本来五感就比寻常人灵敏,为那酒味所逼,此时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几分。
裴雍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停步道:“我身上酒味太重了是不是?”他说着就要退出去,口中不忘道:“我先去寻个地方洗漱。”
赵明枝忙拦道:“席间酒急,不如吃点东西解了酒再说,也压压胃。”
得了她吩咐,便有宫人捧了解酒的饮子上来。
裴雍犹豫一下,却是不着急去接,而是先退了出去,在外间悉悉索索一阵,才又重新进来。
这一回却是换了一身外裳。
他走到赵明枝不远处,复又站定,迟疑问道:“酒气还熏不熏的?”
赵明枝笑着摇头,见他仍不放心的样子,便道:“只有很淡的酒味——方才是身上打翻了酒么?”
她说着也有些奇怪起来,看了眼角落处的漏刻,见时辰并不算晚,不免问道:“外头宴席已经散了么?二哥若是不舒服,不如先喝点解酒汤。”
“客人回去了不少,其余多是自家兄弟,承彦往我身上洒了半壶酒,撵我回来,自己眼下正在前头一桌一桌的拼着。”裴雍说着也笑了起来,又同赵明枝说了几句闲话,才取了一旁解酒汤喝了,去得后头厢房洗漱。
墨香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赵明枝,见她点头,才安排了人跟了过去。
只是没过多久,墨香正在外间收拾东西,刚才跟着出门的两名宫人,两名黄门已是重新回来,其中一人当先禀道:“驸马说不用我等伺候,叫都回来照顾殿下。”
墨香愣了下,一时也拿不准裴雍的意思,又不敢去问他本人,只好出去寻了今日那管事,把方才的情况说了。
那裴家管事的倒是十分恭谨,道:“而今殿下来了,一应大小事情自然是遵从殿下素日习惯,只是官人一向都不怎么用人贴身伺候,洗漱、洗浴都是自己来的,便是端茶倒水,也只是有客人时才做分派。”
他说完,像是怕自己言语不尽,令墨香生了误解,忙又解释道:“凤翔地处西北,京兆府所处之地更不必说,驸马多年行兵,隔三差五便有细作借故接近,其中也有不少拿金银美人相诱的,是以他常年日夜警惕,等闲人都不得接近,为防备敌袭,便是床头都要藏刀的,是以寻常时候,全不用人伺候。”
说完,又向墨香打听赵明枝作息、喜好。
墨香听得咋舌。
大内自然也三步一岗、五步一卫,尤其南行时候,天子行驾更是护得慎之又慎。
可这一位驸马与之相比,却又是另一种仔细,仿佛刀光剑影,就在喉间。
墨香想了想,捡宫中常见的忌讳说了几样,回屋把此事同赵明枝回了,又小声问道:“驸马这样行事,谨慎是谨慎了,倒是怪吓人的,不会到时候真的枕下都要藏刀罢?”
她其实还有一点担忧不好意思说。
——好不容易朝中稍稍安定了些,狄兵也败了,不会最后殿下反而为这节度拖累吧?
只这样话实在卸磨杀驴,尤其殿下从来遇事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说得出来,只怕无用之外,又显得她心冷。
赵明枝从前同裴雍朝夕相处,倒是所见颇多,此刻回想起他当日一路所行,确实处处小心谨慎,自给自足,极少有要人伺候的。
只是二人相处之事,她也不愿与旁人多说,只道:“边关不同京城,尤其驸马连年行兵,更要谨慎,若非遇得不好处置的,听他安排就是。”
墨香点头又道:“裴家那一边也问殿下日常安排,虽说住在公主府,多是咱们自己人,可眼下毕竟成了一家,那些事情好不好说与他们听的?”
赵明枝思索片刻,才道:“若是寻常安排,私下通个气倒也无妨,其余且待日后顺其自然便是。”
墨香心里顿时有了数,此后行事便也把裴家人慢慢当做自己人对待不提。
只耽搁了这片刻,便再无旁的事情。
屋中烧了地龙,直叫人被暖气熏得昏昏欲睡,赵明枝洗漱过了,先还只是靠在床头歇一歇,只是歇着歇着,眼睛不由自主就闭了起来。
等裴雍洗浴妥当,重新回房时候,她已经睡了七八分,听得轻微掀帘子的动静,才竭力睁眼,又挣扎着想要起来。
裴雍几步上前,坐在床边将她轻轻按住,低声又道:“你只睡你的。”复又抬头看了看一旁墨香等人,向着门外比了比,做了个下去的手势示意。
墨香迟疑片刻,见赵明枝睡眼惺忪,将醒未醒模样,本来还想说话,却被一旁另一名老宫人扯了扯,努了努嘴。
她再如何踌躇,想到对面那裴雍此时身份,最后还是带着人退了出去。
赵明枝原本只想小憩片刻,未曾料到自己劳顿一日,已是十分疲惫,那合卺酒也不知是谁人选的,初入口时候滋味清冽,好似并不怎的厉害,谁晓得后劲绵长,此时酒劲上了头,实在困顿至极,想要醒来也不能。
她听得裴雍声音,先还努力辨认其中意思,后头醉意越浓,不自觉就再度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只觉被窝里暖融融的,身侧更像是偎了个火炉,不免往外靠了靠,结果刚挪了一下,就察觉到身上拦过来一只胳膊,又有一道声音问道:“醒了么?是不是口渴?”
赵明枝听到身旁人哑声问话,一时又有了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却是奇怪的并不慌乱,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只是脸上、耳朵、眼睛仍是发热,眨了眨眼,又觉口干舌燥,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裴雍本就睡在外侧,也没下地,只起身不知从哪里端了一盏温茶来。
赵明枝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盏,一时越发清醒,把那茶盏推了推,表示自己够了,却是眼睁睁看着裴雍把剩下的茶水一口气喝干。
同床同被、同杯同盏,她一瞬间就有了所谓的“夫妻”感觉,又是稀奇,又是茫然,正慢慢想要躺回去,就察觉到裴雍也跟着躺了回来。
帐子里没有点蜡烛,只在屋中燃了喜烛,隔着厚厚帐幔,自然一应都不怎么看不清,样样都昏昏暗暗的,就在这昏暗之中,那一只胳膊也跟着又拦了回来。
赵明枝甚至没有怎么反应过来,就被揽了过去。
很快,两具身体挨到了一处。
她身上酒意未曾全消,本就发软,也无抵抗之力,更无反抗之意,听得裴雍在耳边低声叫自己名字,心中实在暖洋洋的,又有些发甜,甚至害羞也少有,却是懒懒地应声回道:“二哥。”
这一声叫唤,好像一下子激起了裴雍的火气,整个人都贴过来得更紧了,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去托她的头颈,又低头去寻她的脸,从脸颊一路亲吻,直直亲到嘴唇上。
赵明枝只仰头承受,与他气息相缠,只是越亲气越短,简直连呼吸都不够,一双手先无地方放,后头索性挡在面前,好容易才分开片刻,还未能多喘两口气,耳垂又被轻轻捏住。
“宁宁……”
她听到他反复轻声叫自己小字,思绪渐渐涣散,本来还想着有来有往,到了后来,也不知究竟得了多少来,更不知自己回了多少往,更无从去算什么来往了。
赵明枝醒醒睡睡,偶尔醒来,好像有梦,又好像无梦,脑子里也无暇去想其余东西,很快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只听得一阵轻微的哔啵声,不多时,不知哪个地方传来“哗啦”的一下响,像是不知什么重物倒地。
赵明枝一下子清醒过来,睁眼一看,身旁空荡荡的,被中却仍是极暖。
她拨开帐幔,就见裴雍一身单衣,正站在榻边,推开半扇窗朝着外头看去。
也不知这是什么时辰,那窗一开,外头竟是照进来一道暖阳,光影淡淡的,正映在裴雍身上。
像是听得此处动静,他转回头,见赵明枝从帐中露出一张脸来,面上不自觉就笑了起来,柔声道:“昨夜下了场大雪,外头院子里的树枝堆雪太厚,压了几枝下来,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又问道:“还睡么?”
赵明枝瞥了眼漏刻,才发现这会已经巳时。
她摇了摇头,捡了一旁外衫搭在身上,也跟着趿拉着鞋,走到窗边去看外头光景。
院中白雪皑皑,三四级石阶都被覆盖,积雪少说有一尺深,幸而此时虽是隆冬腊月,并无大风,难得有极盛太阳当空,晒了这半日,纵然晒不化深雪,到底叫日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所照之处,都带了几分暖意。
赵明枝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从鼻腔到肺部都冰凉凉的,转头正要说话,已是被一张大氅从后边从头到脚都严严密密裹住。
那大氅不知什么皮毛所制,裹在赵明枝身上,又软又暖,而身后怀抱虽是颇硬,却令她身心都放松下来。
“二哥,好大的雪。”
她笑着道,将头从那大氅皮毛中钻出来。
裴雍自后头环着她的腰,也跟着看向城外山顶白雪。
瑞雪兆丰年。
(正文完)
正文就到这里啦,明天开始更番外。
记得的坑都会填,之前大家提的也都会写,或许因为待写的番外太多,以至于我一点完结的感觉都没有……
这本是真的拖得太久太久了,真的无颜面对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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