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批了一会儿奏折已是困到不行,也不知是这层层守卫下的宫殿带给人的安全感,还是苻坚本人给我的踏实感,我这一头倒下去便睡得死沉死沉,醒来时已是晌午时分,躺在龙榻上,床褥都十分松软,这是离开蒲坂城那个所谓的家之后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苻坚还自伏案批改奏折,算起来他应该工作五个多小时了,不得不说这人真是勤勉得紧,好在他手上折子的已是最后一本,见我醒来,便笑道:“小蝶姑娘,睡得可好?”
我连连点头。
“那寡人带你去个地方。”
苻坚起身命人帮他换下冕服,只做寻常士族打扮,与我一同从紫宫的东阙司马门出去,穿过辟芷新道,又转过两个路口,看到一棵长满吊须的老榕树,旁边有茅草屋一间,门牌上书写着“三味书舍”,我一看笑了:这与鲁迅先生在《朝夕拾》散文集里提到过的“三味书屋”也仅一字之差了,也不知道是谁引用了谁的。
屋里坐着数十名衣衫褴褛年龄不一的少年,一看到苻坚进来,全都肃然起敬,起身来对他深深作揖:“夫子安好!”
苻坚便捋了捋胡须,故作深沉道:“嗯,好!”
惹得我一阵憋笑。
苻坚轻声对我说道:“这些孩子都是聚集在城隍庙里的一些孤儿,平日里领了朝廷的救济粮便无所事事走街串巷、有时捉弄路人,我见他们之中有些颇为聪颖机悟,多加善导引领必可成大器,便命人建了这个书舍,闲暇得空便换成私服扮作夫子教他们念书,你现下去随便找个位置坐了,咳咳,寡人要开始授课了。”
我应答着,为了不挡着后面的学生,找个最末的位置坐了。
静静地看着秦皇开始表演。
苻坚再次清了清嗓子:“上次给大家讲了屈子的《离骚》,嘱咐过要整篇背诵,现在谁起来给我背一遍啊?”
这架势、这神情像极了我高中语文老师,只差一副眼镜了。
所有孩子都举起手来,只有一个身材瘦小,脸尖尖鼻头却很大的男孩儿低下头去,将双手紧紧攒在桌子下面,不敢看苻坚。
一般这种情况,就会偏偏被老师点中。
果不其然,苻坚指了那个孩子:“阮辕,你来背一遍!”
这个叫阮辕的孩子站起身来,摇头晃脑朗朗背诵,分外流畅:“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昌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 惟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僤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後兮,及前王之踵武。……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之蛾眉兮……”
我不明白的是这孩子明明背得烂熟于胸为何作心虚状,不仅如此,里面好多我都认不清楚的复杂生僻字这孩子也都认读准确,连字句的意思,他都会专门停下来自己给自己作注解,然后再往下背,如此天分非凡且又肯努力刻苦,为何不肯主动表现自己呢?
苻坚与我的疑问大概一致:“你能背到‘众女嫉余’这里已经很不错了,明明很流利大意也通,为何不举手作答?”
阮辕沉默片刻道:“夫子,屈子的文采虽好,但是却愚不可及啊!”
我和苻坚同时吃了一惊,全都聚精会神想听听看他有何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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