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北伐,章惇也有自己的理论,他从根本上就反对持久战,认为屯聚大军于幽州坚城之下,本身就是巨大的风险,根本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从雄州到幽州城漫长的补给线,他在涿、易之间部署再多的军队,也难策万全,被动的防守没有出路,就算建起甬道也不能让粮道绝对安全,辽军甚至可以绕过涿、易,攻到宋朝境内的保州、定州。这是天然的劣势,不可能因为外力而扭转,解决办法只有三个,要么进攻的宋军在兵力上拥有压倒性的绝对优势;要么调动精锐骑兵主动出击,率先找到正隐藏在某地等待机会的辽军骑兵,或者设计将其引诱出来决战,彻底破坏辽军的机动力;要么就是争取在有限的时间内,谋求迅速攻克幽州城。章惇认为前两个办法要么不现实,要么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而第三个办法,在火炮出现后变得有可能实现,因此,这本来也是他早就在暗中谋划的方案,并非临时改变方略。他宣称他的战法,完全符合兵法“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精神,并且反问宋廷,反正要冒险,为何不选择对宋朝来说利益最大的冒险呢?

章惇的解释成功的说服了汴京君臣,自赵煦以下,人人都大受鼓舞,众人几乎一致认为,现在的局面,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石越原本对章惇的情报来源仍有怀疑,但他还没来得及提出质疑,韩忠彦便已经将他“料事如神”,早已经猜到辽国在南京道主事的可能是萧岚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虽然帮石越挽回了面子,但是,也让他再也无法针对章惇情报的准确性进行质疑了。不管章惇的情报是否准确,他的结论和你的推测是一样的,那质疑还有何意义呢?

最后,石越只能无力的提醒,萧岚也并非昏聩之人。

但这种话毫无价值,即使是石越也得承认,相比面对两耶律或者辽主,萧岚已经算是最好的对手了。

这样的结果,也让赵煦非常的畅意。形势愈来愈对北伐有利,也让赵煦对石越愈发的不满,尤其是得知石越早就猜到是萧岚在主持辽国南京道的战事之后,他更加觉得石越过于谨小慎微了。庞天寿早先也曾告诉过他陈元凤对石越的评价——“善应逆境而不善应顺境,善居卑位而不善居高位”,此时的赵煦,非常认可石越这位“布衣之交”对他的评价。赵煦内心深处也同意,如果要将大宋从棘手的困境之中带出来,普天之下,舍石越不做第二人想,但是,如果是要带领强盛的大宋,走向更加辉煌的时代,石越也许就不再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赵煦并没有想过,他父亲留给他的这位左丞相,其实同样也想将大宋朝带入一个更加辉煌的时代。只不过,他们心中所幻想的那个美好而辉煌的未来,有着很大的不同。

7

涿州。天幕阴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这座面积不大的北国名城,城内城外集结了超过二十万的宋军将士,还有大量的马匹、车辆,以及十余万随军的民夫——还有数倍于此的民夫正在前来这座城市的路上,整座城市因此变得拥挤不堪,宛如一个混乱的大军营。城内到处都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宋军士兵,纵马在街道上疾驰的信使,冒雨用肩膀搬运一袋袋粮食物资的民夫,胆大的随军商贩,打扮得枝招展的营妓……

在城内的大街小巷,很难再见到原来的涿州居民。他们的房屋基本上都被宋军强行征用,除了少数投诚的官员富室豪族,原有居民几乎全部被征发为民夫,集中在城外的几处地方居住,并在投诚的官吏的指挥下,帮助宋军修葺城墙、砍伐运送薪柴、建造营房……少数人幻想中宋军秋毫无犯之类的美好场景并没有出现,也许在未来的史书或者某些作品的记载中,故事会全然不同,但真实的世界,却经常只会让人失望。尽管涿州城的居民也是以汉人为主,但无论是做为胜利者进入城中的宋军,还是涿州的汉人居民,彼此在心理上都已经不将对方视为同国同族之人,因此,在唐康等人看来,不进行大规模的公然劫掠,不屠城,便已经算是仁义之师了,至于其他的,当然要以宋军的利益为绝对优先。

于是,唐康和慕容谦率先带头,他们麾下的横山蕃军、折家军、河套蕃军、武骑军、渭州蕃骑、定州兵等部队,在进城后,毫不客气的占据涿州城内最好的那部分房屋——包括辽国原来的各级官衙、佛寺、道观、学校以及靠近这些地区的民居;陈元凤也有样学样,宣武二军、横塞军、骁骑军则占据了剩下的部分。

当种师中率龙卫军赶到后,涿州城中便已经没有他的军队立足的地方了,还是唐康看在未过门的大儿媳妇的面子上,将城西的营垒让给了种师中进驻;至于随后而来的田烈武,虽然贵为幽蓟宣抚右使,但唐康只肯将涿州州衙让出来给田烈武做行辕,至于云骑军,他爱莫能助。田烈武气得拒不进城,表示他不会离开云骑军。最终还是陈元凤不愿意得罪田烈武,下令骁骑军移驻城东的营垒,将房屋腾出来,让给云骑军。云骑军进城后,田烈武也不去原涿州州衙,而是将行辕设在了城东的州学之内。

而在田烈武之后才赶到的军队,基本上就不用考虑入城的事了。州衙田烈武不住,唐康就继续将之空出来,留给章惇,表示他的“尊重”。至于其他的事情,一律免谈。章惇要求给雄武一军、神卫营第十营、第二十营在城中提供驻地,但无论是唐康还是陈元凤,都毫不客气的予以拒绝。他们甚至都不用编造理由,听说要让出驻地给火炮部队,二人麾下军队都是群情激愤,找二人说理,质问:“坐拥利器,取涿州未立尺寸之功,城破之后,反欲令披坚执锐冒死杀敌陷城之士避让居所,天下安有是理?”

这口大锅唐康和陈元凤自然不会背,他们立即对众将士表示,这全是幽蓟宣抚左使章大参的意思,他们绝对支持将士的合理诉求,只要他们还在涿州,雄武一军、神卫营第十营、第二十营,一个人都别想进入涿州城中。

于是,后续赶来涿州的军队,统统只能自己想办法在城外找地方扎营。春末夏初,正是雨水绵长的时节,在城外扎营,住起来那自是舒服不了,士兵怨声载道自不用提,更辛苦的还是雄武一军、神卫营第十营、第二十营这些火炮部队,为了防止火药受潮、骡马生病,他们必须优先将营房用于存储火药、火炮,喂养骡马,士兵只能先忍受风吹雨打,虽说没有睡在泥地那么夸张,但半夜被雨淋醒也是司空见惯之事。幸运的是,这里是北国幽蓟之地,若是南方,恐怕用不了几天,就会疾病横行。

但这种事情,也怨不得旁人。军队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是互相谦逊礼让的,许多事情,原本就是要靠争、靠抢,这“争抢”除了自己要争气,主要还得看命。禁军将士如果赤膊上阵争抢营地,按宋军军法,会被毫不留情的全部处死,性质严重一点,还会连累到家人被刺配流放,但长官有脾气有本事,那麾下将士就可以住好房子,吃香喝辣,开开心心的看着友军淋雨。这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跟对长官很重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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