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让司马梦求皱眉难断的,就只有潘照临了。一份份的整理所有关于潘照临的报告,司马梦求发现潘照临自从今年二月回到汴京之后,便又重新在汴京住了下来,这是绍圣以来颇为罕见的情况,因为此前潘照临一向是行踪飘忽不定,更是极少回汴京的。这当然也称不上可疑,因为潘照临是石越最倚重的谟臣,今年乃是多事之秋,他在汴京出谋划策,也是情理之中的。

而回汴京后这近一年的时间,潘照临中间也离开过几次汴京,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只是他每次离开的时间都很短,可以猜测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他在汴京的时间,虽然不是深居简出,但也是半隐居的状态,很难追查到他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做过哪些事。但这同样也不能算是疑点,因为潘照临的身份与其他人不同,他既不公开活动,却又高高在上,够资格见上他一面的,都不是寻常人物,即使在韩维、范纯仁等宰臣的府上,他也是座上之宾,区区职方司的亲从官,不要说没资格去询问韩维、范纯仁这样的宰臣,就算如李敦敏这样的官员,也是绝不敢去打扰的。如此想要旁侧斜击的打听到准确的消息,就要困难许多了。而且潘照临行事的风格一向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行踪只有他本人才清楚,如今职方司的亲从官想要追溯,本来就只能靠着一些蛛丝马迹进行拼凑,不可能似其余人那样一目了然。

但稍稍让司马梦求有些在意的是,据他所知,潘照临应该是住在贡院附近蔡河畔的一座宅院,那是唐康送给潘照临的礼物,潘照临虽然没有正式接受,但还是暂住在那里,司马梦求也曾过去几次,那座宅子位置清幽,闹中取静,而且还带有一个布局精巧的小型园林,对这份礼物,唐康应该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除了园宅外,唐康还附赠了一众家仆使婢、马车马夫,以及一具名为“秋籁”的唐琴——司马梦求几次去见潘照临,其中一小半的目的,就是去看那具秋籁。

但是,根据他此刻看到的这些报告分析,潘照临在汴京城内应该还有别的居所,此外在城外可能也有居处。一名亲从官从那一带送报的报童口中得知,潘照临几乎每天都会购买当日的所有报纸,并且出手十分阔绰,而那位报童还在无意中发现,他一个在戴楼门附近送报的小伙伴,经常也会卖给这位客人同样多的报纸!

职方司的亲从官们早已总结了一套经验,要调查一个人的行迹,每天会固定出现在各家各户门口的报童那儿,总是有最多最可靠的消息来源,那些辽国派到大宋的奸细也许什么事情都不做,但一定会看报纸……潘照临肯定想不到,他的秘密就这么简单的暴露了。

调查的亲从官也调查了戴楼门那一处住所的房主,在开封府的档案中,那处房主登记在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下,而众多的被调查者则全都认定潘照临才是宅子的主人。这一切都显示,潘照临不想让人知道这处住所的存在。然而,根据调查,那个住所也没有女子、小孩,虽然经常有各色人物出入,却都不象是有官职在身的人。

亲从官调查了几个被确认经常出入那处住所的人的身份,结果让人讶异,这几人身份各异,有的是衙探、省探,有的是行会的牙人,有的则是写话本的落魄文士。更多的人,则是连身份都无法确认。

似潘照临这样的人物,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并不算出奇,仅凭现有的线索,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但是,司马梦求总有一种直觉,他反复阅读手中的情报,总感觉这些线索并不简单。

他感觉也许职方司的亲从官们,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虽然未必与安平之事有关,但是,应该也并不简单。司马梦求是宋朝现有的情报机构的创始人之一,因此他也非常清楚潘照临在这方面的贡献,实际上职方馆最早的一批在辽国的细作,有一部分最初就是潘照临安插的,只是后来才被统合进职方馆。因此,他有些疑心,他是不是在无意中,发现了潘照临经营的情报网!

司马梦求绝不怀疑潘照临有这样的能力。然而,在职方馆与职方司创立之后,任何官员、将领,私自组建情报部队在原则上都是不被允许的——若是边境长吏、守将触犯此例,枢密院一般还会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们能自己设法解决细作的编制,舍得出自己的公使钱当细作的薪俸就行,密院也并不深究。但是,除此以外,任何官员,哪怕是宰臣,也是极犯忌讳的。尤其这还明显是针对本国官员的,即使是宋廷本身,在这方面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激起士大夫的反弹。

这也让司马梦求有些投鼠忌器,如果他的怀疑被证实的话,他不知道这是潘照临自作主张,还是得到过石越的授意。以司马梦求对石越的了解,至少从熙宁末开始,石越在这方面就相当谨慎了,到了绍圣年间,就更加小心不触犯任何忌讳。这也是合乎常理的,到了宰臣的地位,若还要靠着上不了台面的力量来维持自己的地位,其实是很无能的表现,因为在宋朝的政治文化中,这种行为即危险又无太大的好处。比如这种私下里的情报网,任何参预其中的人只要心中有所不满,跑到登闻鼓院一击鼓,就能彻底毁掉石越——这相当于石越主动送把柄给人以方便其在需要的时候勒索自己。

如果石越是那种一手遮天的权相,拥有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力量还稍微可以理解一点,因为其后果也就是被人诟病,丧失人望,在史册上留下不光彩一笔。但绍圣年间是三党鼎立,做这种事就殊为不智了。

即使司马梦求还在石越门下的时候,石越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因此他并不相信这件事情与石越有关。但即使如此,事情一旦证实,石越也还是很难脱得了干系。虽然现在表面上潘照临已与石越没有关系,但以潘照临和石越的关系,潘照临出了事,石越又怎么可能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司马梦求心里面再次生出干脆将此事掩盖下来的想法,他又仔细的检查了报告上的几名亲从官的名字,都不是班直侍卫与内侍出身,其中一人还是他从职方馆带过来的亲信,只要费点手脚,这件事情,完全是有可能装做没看见的……

如此想着,司马梦求拿起一份报告,放到了身旁的火盆之上,手掌感受着火盆传来的温热,司马梦求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咬牙,将报告扔进了火盆中,瞬时,火盆内的火苗猛的窜了起来,不用多时,一份报告,便化为灰烬。

烧了第一份报告后,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一份份的关于潘照临的报告,在司马梦求面前,烧成灰烬……但是,报告中的每一个字,却在刻在了司马梦求的心中,让他始终难以释怀。

潘照临究竟想做什么?绍圣以来,他已经退出了石越的幕府,这么久了,还维持着这样的情报网,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还要继续任由他如此胡作非为么?这件事这次是被自己发现,下次难保不被曹谌或者其他人发觉,到时候连累的,还是石越……

各种各样的疑问纷至沓来,想得越多,司马梦求就越发的感到潘照临疑点甚多。他心里面,甚至萌生起不好的预感来。

皇帝那边,潘照临的嫌疑也终究是要排除才能让皇帝信服的,对潘照临的调查,并不能就此打住。司马梦求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悔意来。看来,之后对潘照临的调查,必须由自己亲自指挥,甚至是亲自进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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