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明皇不作苞桑计(17)
虽然他派使者去召见了韩维,但那只是为了表达对这位左丞相的一种尊重,韩维病得不轻,他原本预计这位左丞相是不会前来的,因此,虽然之前内侍告诉了他韩维已经进宫,但直到亲见的那一刻,他才真的相信这个不大不小的意外,真的发生了。
不过,赵煦现在应付各种意外,也已经有了一些经验。他脸上的惊讶很快消散,待六人平身之后,赵煦便立即吩咐侍立旁边的庞天寿亲自扶着韩维落座,又压抑着心中的不快,眼睁睁的看着枢密使范纯仁在另一张椅子上也坐了下来。这是几个月前才有的习惯,当时高太后让司马光、韩维、石越三人坐了下来,赵煦心里面就有些担心他们这么一坐,便难以再起来,结果还真是被他不幸料中。此后司马光虽然去逝,石越也去了河北,但韩维的身体又有些不好,结果就一直坐着了,而遵循当日的先例,枢密使范纯仁,也跟着一起坐了下来。原本赵煦还指望范纯仁谦逊一下,他顺水推舟就撤了他的座位,但没想到范纯仁看起来忠厚老实,但在这件事情上却老实过头,和当日的石越一样,他没有半点推辞,竟然就那么理所当然的坐了!而且后来韩维告病在家,几次召见宰执,只有范纯仁独坐,范纯仁也没有任何客气。更可气的是,还有人为了拍马屁,在《新义报》上大赞太皇太后恢复三公坐而论道的古制,将此事当成太皇太后的圣德之一,外人不知虚实,一时马屁之声四起,竟然有将这件事情坐实之意。赵煦不是没有想过学太祖皇帝,突然撤座,也想过找几个御史上书,给范纯仁施加压力,让他自己主动不坐,但是,他到底亲政未久,没有这个底气,先是辽人在境,现在又想着北伐,他不想也不敢节外生枝。因为那些马屁精的存在,这件事情已经成为太皇太后的圣德,如果轻易加以改作,难免会引发不必要的争论,最后为了平息纷争,很可能座位没撤掉不说,自己还要亲自下旨,为这件事情背书——这种事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干的。
而且,在这件事情上,赵煦也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就算撤了范纯仁的座又如何?石越马上就要回京,以石越现在的功绩声望,不加礼遇,反而撤座,岂不又要引人议论?如果到时候只有石越一个人独坐,赵煦会觉得更加恶心难受。倒不如留着范纯仁的座,到时候如果韩维不在,至少也有范纯仁和石越一起坐着,看着也要顺眼许多。
至少大朝会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是站着的。事到如今,赵煦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了。
但这也让他没有心情再多说什么,转头朝身旁的庞天寿点点头,庞天寿会意出列,手里捧着一叠卷宗,送至韩维座前。
韩维莫名其妙的取了最上面的一份卷宗开始浏览,才看得几眼,便是脸色骤变。
其余五人也是被赵煦这一出戏弄得面面相觑,这时候看见韩维脸色不对,心里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一个个都低着头,脸上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赵煦扫视众人,他本无意卖关子,趁着韩维在读卷宗,淡淡解释道:“不知诸公是否还记得当日石越在安平劳军之事?此乃是庞天寿使河北带回来的卫尉寺与职方司关于此案的卷宗,经由卫尉寺、职方司详加调查,可以确认,当日之事,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幕后指使!”
这可真是大出众人的意料。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今日的召见,一开口,就抛出了如此敏感的大案。而更让众人意外的是,皇帝言之凿凿,直指安平劳军一案,确系有人策划。
一时之间,殿中众臣,尽皆大惊。甚至,因为太过于惊讶,竟然没有人接皇帝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正在读着卷宗的韩维身上,崇政殿内,安静得能听见韩维翻弄纸张的声音。
赵煦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韩维读卷宗。颤颤微微的捧着卷宗细读的韩维却是恍若未觉,只是端坐交椅之上,低头读着手中各色人等的口供——但所有人都知道,此刻他的内心,绝不可能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韩维每读完一份卷宗,便交还给庞天寿,庞天寿又将之送至范纯仁手中,范纯仁读完,又依次送给韩忠彦、吕大防、许将、李之纯传阅。一时间,崇政殿仿若变成了政事堂,五名宰执和一名御史中丞,不管心里面是惊讶、担忧,还是幸灾乐祸,都无比认真的读着手中的卷宗,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最后一份卷宗由御史中丞李之纯读完,交还到庞天寿手中。
最先读完全部卷宗后,便垂眉端坐,仿若老僧入定的左丞相韩维首先朝着赵煦微微欠身,说道:“陛下,老臣原本并不相信安平之事背后有何阴谋,但观诸人口供,安平一事背后另有主使确凿无疑,此案非比寻常,以臣愚见,必须穷治,务得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韩维的表态,让赵煦既高兴,又意外,但韩维话音未落,兵部尚书韩忠彦已经亢声反对:“韩丞相此言差矣!以臣之见,这不过正好证明安平之事,乃是辽国的反间计,其意便在离间我大宋君臣,若要穷治,正是中契丹下怀,石越亦难自安。”
“师朴参政所言有理。”韩忠彦话音刚落,范纯仁也跟着出声声援,“不论安平之事背后是否有主谋,都可以肯定石越与此事无关——河北诸臣,与石越亲莫过于唐康,石越若有异志,唐康岂会不知?其在安平乃大呼皇帝、皇太后万岁,使奸小之谋,不得其逞,足见忠义……”
关于唐康之举,赵煦倒也是颇为认可,接过话来,道:“唐康忠义,朕自知之,此番拜温江侯,朕亦颇闻外人非议,且不论唐康战功,只安平之功,便足当封侯。”
“臣亦以为石越当与安平之事无关。”吕大防也跟着说道,不过却话锋一转,道:“但臣以为韩丞相所言,才是正理。此事既是有人意图陷害石越,岂可不查明真相,还石越清白。若避嫌疑,反见猜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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