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相府,吕惠卿亲自迎到中门,却不去客厅,一路领着他径直往园而去。薛向见吕惠卿神色如常,对自己的礼仪、态度亦一如平常,心里更加捉摸不定。对汴京局势,他既是局中人,亦是局外人。几十年宦海沉浮,让薛向敏感地意识到,吕惠卿现在的处境远没有表面的那么风光。朝中的平衡的确已经被打破,但天平未必就是朝向吕惠卿这一边偏移。在这个时候,吕惠卿忽然利用舒亶,借着一件偶然的事件,与旧党几乎是进行不留后路的决战,薛向始终想不清楚是为什么——这根本不是他所了解的吕惠卿。

本来,吕惠卿是得意还是倒霉,薛向也并不关心。但现在却不同了,他已经六十八岁!虽然自觉身体还很硬朗,可这么老了还不请求致仕,朝中台谏弹劾之章,同列讥讽之声,早已是不绝于耳。但薛向做了几十年的官,这时候若是说还有什么所求的,便只有一样了——如若不能位致宰执,难免死不瞑目。如今眼见离达成心愿只有一步之遥……薛向的心里,也如同有一面鼓一般,在不停地催促着他。

仆人们引导着吕惠卿与薛向进了园的一间水榭之内,里面早已布置好了茶果点水之类。薛向见水榭之中就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忙请吕惠卿坐了主位。吕惠卿亦不谦让,笑着坐了,一面吩咐侍女倒酒,一面笑道:“师正不是外人,我亦不闹那些玄虚。今晚请师正过来,便是想清清静静地说点话。”说罢,也不等薛向回话,抬抬眼皮看了侍女一眼,倒完酒的侍女连忙欠身缓缓退下,顷刻之间,水榭之内,便只剩下吕惠卿与薛向两人。吕惠卿一只手端起酒杯,双目注视薛向,淡淡问道:“不知师正以为今日之事如何?”

他单刀直入地这么一问,薛向的眼皮不由得猛地一跳。“吕吉甫这是有求于我!”只在一瞬间,薛向脑中立时闪过一个念头。但薛向却绝不敢向吕惠卿讨价还价,他并没有昏了头。吕惠卿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薛向想的东西必须通过他才能得到。这时候和吕惠卿讨价还价,不过是自取其辱。

想要什么,要靠自己!

薛向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使劲咽了一口口水,笑道:“相公当比我更清楚。”

“师正!”吕惠卿盯着薛向,厉声道:“皇上励精图治十七年,我等呕心沥血,前仆后继,国家才有今天这个局面。这次争的,不是个人的荣辱,而是大宋的前途!顺着介甫开创的这条路走下去,天下必能致太平;但若是中途而废,行百里者半九十,再回到那些因循守旧的腐儒手中,我们十余年的辛苦,就算是白忙一场了!”

“只要有皇上在,相公夫复何忧?如今这么多伪君子身陷陈世儒案,连司马十二亦未能幸免,相公又有何惧?”薛向眯着眼睛笑道。

吕惠卿却冷不丁地沉默下来,冷冰冰地望着薛向。

薛向忽然感觉后脖发凉,他避开吕惠卿的眼神,试探着问道:“难道、难道皇上……”

“皇上虽有小恙,但无大碍。”吕惠卿毫不犹豫地回道。

但薛向却是不怎么相信的。但他也不揭破,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菩萨保佑。其实依我之见,有些事情,相公原是应当略忍一忍的。这回那些‘君子’们丑态毕露,但舒亶也太大胆了些,不免有些连累到相公。”

吕惠卿逼视着薛问,冷笑道:“师正一向是快言快语的,今晚如何却吞吞吐吐?”

“相公岂能不明白——陈世儒案牵连这许多公卿,依法穷追,原无可指摘。但是那些犯官狗急跳墙,亦难免会胡乱攀污。舒亶办案似嫌轻率了些,这种大案,还是当诸事请旨的好。象司马康、吴安持、蔡渭这些人,总要稍留些体面。似他这般办案,全不给自己留退步,苛刻过甚,朝议汹汹,倒似是他在借机党争一般,还连累了相公。”

“御史办案,与我何干?”吕惠卿不自在的反问道。

“相公既要我直言,自己为何又不肯推心置腹?”薛向却不肯让吕惠卿这般装模做样,“诸‘君子’们可都以为舒亶不过是相公门下走狗而已——且不管他是不是,他这般莽撞,人家却不免把账记在相公头上。‘苛酷’二字,不是甚好名声。恕我直言,今日误相公者,舒亶矣!”

“师正亦以为我差使得动舒亶么?”吕惠卿半真半假地苦笑道,“师正素知我与司马十二不和,若说我看不惯他假仁假义,想将他逐出朝廷——在师正面前,我亦不说假话,我确有此心。但我又何苦搞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朝廷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当年介甫是不得已——我这又是何苦?”

(本章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都市言情小说相关阅读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