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面如田字非吾相(7)
不用李氏说得这么明白,金兰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在此情况下,宋丽贸易将变成高丽国官府与宋朝海商之间的贸易!高丽海商原本就很狭小的生存空间,将变得更加微小。而没有足够的利润驱使,不会有任何一个海商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海。金兰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李氏。在这一瞬间,这个在嘴里用极恶毒的语言侮辱着自己祖国的女人,似乎不那么讨厌了。既然李氏提醒了她,那么一切就还不算晚。她并不指望能说服开京的贵人们,但她可以对杭州的谈判发挥影响力,她甚至可以巧妙的借用宋朝的力量。不管怎样,她一定要让贸易依然是海商对海商。高丽的海商,必须是这笔借款中最大的获益者。
这一刻,金兰忽然想起,朴彦成让他夫人来提醒她,表明这个高丽国第一才子,并非一个只会诗词歌赋的书呆子,对于自己国家的未来——也许他口里并不承认那是他的国家——他有着敏锐的认识。
李氏看见金兰的表情,知道她已明白过来,便站起身来,道:“话已带到,就此告辞。”
“且慢!”金兰下意识地说道,待到想说些什么,却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叫住她做什么?要替高丽游说朴彦成么?但……
李氏仿佛看出了金兰的犹疑,她再次凝视了金兰一会,淡淡道:“县君不要想差了。外子让我来转告此事,不过因为此事于大宋无害,兼之怜悯、尊重那些高丽的海商——当年我夫妻远渡重洋来到大宋,坐的海船便是高丽海商的。一路之上,多蒙他们照顾,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今他们可能有难,他若不出片言,于心难安。但,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二次了。”
“原来如此!”金兰也不知道李氏说的是真是假,但她早就听说,朴彦成将自己的长子改名为“慕宋”,在汴京出生的次子取名为“忠赵”……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竟感觉到一阵惋惜与失落。在她心里,朴氏夫妇已经没有那么让人讨厌,哪怕他们口里提及高丽之时,没有一句好话。也许,这是因为清醒的高丽人实在太少了。
“听说朴大人要出使北朝了?不知何时启程?”金兰放弃了游说的打算,语气却变得客气许多。
“有劳县君惦念,外子与妾身明日便要离京。”李氏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她的神态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骄傲——若没有绝对的信任,宋朝绝不会让朴彦成去当苏轼的副使。大苏文名动天下,在外国尤受敬重,朴彦成能成为苏轼的下属,是打心眼里感到荣幸。而且,官家还特别恩准,允许朴彦成带家属赴任,这更让朴氏夫妇感激涕零。李氏本不忍心离开两个孩子,但这时也决定随夫上任,只将两个孩子留在汴京,托付给她移居汴京的哥哥嫂嫂照看。
金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这么多事情,却明白了李氏为何不告而访,急急忙忙想见到自己的原由。“如此,请多保重。”
送走李氏之后,金兰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思量起来。虽然她姐夫王运也算是一代英主,但以高丽国内的局势,若王运要力排众议来保护普通海商的利益,便不可避免地会使失望的贵人怨恨他,这种情绪与国内对海外贸易不满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很容易被别有用心者利用。而若是将这些当成宋朝贷款的附带条件,“强加”给高丽,那些贵人纵使心有怨言,也只能怨恨宋朝——但他们对宋朝却是无可奈何的,最多也只能迁怒于安州巷交涉不力……所以,如何说服安州巷,将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忽然间,她一个走神,脑海中却闪过一个几乎是完全无关的念头——宋朝为何要派遣朴彦成做苏轼的副使?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如同生了根似的,怎么样也赶不走了。
以朴彦成的能力与对宋朝的忠诚,出任驻辽副使原无问题。但宋朝在辽国已有了一个才华横溢,令辽国贵族士人钦慕的苏轼,再派一个精通诗词歌赋的朴彦成去,不显得有点多余么?朴彦成固然精擅契丹大小字,还会说高丽语、女直语;但大苏却是真正的天才,他去辽国之前,对契丹语一无所知,到那里不到一个月,便已经可以用契丹语写诗了!况且,在金兰看来,天下所有的国家,贵族都会讲汉话,语言对于正副使者这样的官员来说,意义不大。
她觉得朴彦成的新任命绝非那么简单,但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却也猜不透背后的玄机。
正费神想着这些事情,便见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着金兰,便慌慌张张地说道:“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嗯?”金兰皱起了眉头。
“小的刚刚听说,朝廷派了中使去大名府,差人打听了,还有两个御史随行……”
“什么?!”不待他说完,金兰已站起身来,“快,备车,去学士府!”
唐康的案子令得唐府上下都成了惊弓之鸟。听到朝廷派人去大名府锁人,而且竟然是中使与御史一同出动——如此大的阵仗,人人皆不免疑心是唐康的案子有了什么反复。金兰在石府门前下了马车,等不及通传,便不管不顾往内院闯去。石府的下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敢拦她,只得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有人小跑着先去禀报。金兰进了中门,才有阿旺带着两个婆子迎出来。金兰见着她,不待她行礼,便焦急地问道:“阿旺,哥哥嫂嫂可在?”
阿旺从未见过金兰如此失态,亦不知出了什么事,忙回道:“夫人去大相国寺还愿去了,学士正在见客。”
“见客?”金兰顿时愣住了,她虽急得上火,却到底也不敢在石府乱来,抿着嘴想了一会,又问道:“那侍剑呢?你去叫他来,我见他也是一样。”
“是。”阿旺连忙应了,一面朝身边一个婆子问道:“你知道侍剑在哪里么?”
“刚刚听丫头说他在园给大娘做竹马……”
“那你快去叫他到寒春厅来。”阿旺一面吩咐,一面对金兰笑道:“请县君先到厅喝杯茶,即刻便叫侍剑过来。”
但侍剑却并不在园里。
熙宁十七年的石府,已经包括了整条学士巷。这并不是石越有意“自污”以避嫌忌,而只是不知不觉的“自然”扩张。石府的家业,初期本是由潘照临和唐康打理的,但渐渐的,按照宋人的习惯,这些事逐渐移到了女主人梓儿身上,到熙宁十五年以后,便全是由梓儿和侍剑负责了。梓儿到底是出身商人家庭,货殖之术倒是天生的本领,不声不响之间,石府的产业越来越多。仅以学士巷的赐宅来说,园庭台榭,皆不足道,因为石越做过安抚使,又当过枢密副使,为了表彰文武并重之意,竟然还修了专门的校武场——不过,这地方几乎常年闲置着,多数的时间,倒是给石蕤和她的玩伴们玩耍用。
然而今天,校武场中,平素空空荡荡的兵器架上,都插满了货真价实的兵器。刀枪剑戟,寒光耀眼。而侍剑也将削到一半的木马藏到了身后,瞪大眼睛,正看着校武场上的较量。
这是难得一见的比武。
王厚使的是一柄军中常见的斩马刀,他的招数全是大开大阖,气象严整,但每招每式,都显得盛气凌人,常常是以攻代守,甚至只攻不守。而另一方的何畏之,持的虽然也只是一杆军中常见的红缨枪,但他手中的红缨枪,倒似一条毒蛇一般,走的全是阴柔诡异一路,每每攻击的,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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