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一支支整编完毕的禁军开始进驻各大行营。至熙宁十三年西夏国己丑政变之时,节制延州、绥德、鄜州、保安军的延绥行营,除了振武军第三军、种古的云翼军以外,又有新完成整编的振武军第二军、神锐军第三军进驻,于是在延绥行营,禁军步军达到四万二千众,骑军达到一万零八百骑。此外还有两个神卫营,以及屯田的沿边弓箭手、部分教阅厢军、蕃兵。因为对横山的攻略,许多横山部落内附,种古与刘舜卿上书奏请依嵬名山之旧例,将这些部落中的一部分,迁到绥州境内沿河的空旷地区居住,半耕半牧,朝廷再加以恩信抚之,使之成为大宋之助力——宋军可以随时从中征召超过一万人的蕃兵,这些蕃兵,平时不需要朝廷一分钱,打仗之时,只要付给他们厢兵的薪俸就足够,虽然不足为以万世法,做为一时之权宜,却是非常划算的。于是在绥德城附近,大理河、无定河、淮宁河,与嵬名山部落相参,新迁移的部落布满河岸,新开垦的农田阡陌相连,放牧的牛羊漫山遍野,石越下令在大理河与无定河、准宁河畔,又兴建了三座没有城墙的小城,小城里除了横山蕃人信仰的佛寺之外,还有专门设立的学校,派驻的医生,以及用于蕃汉贸易的集市。

超过五万的正规军、数以万计的蕃人部落新附,哪怕是冒着即将打仗的危险,这中间的商机,也足以吸引远在杭州、成都、泉州的商人前来贸易。而对于宜君县而言,因为是延绥地区的南大门,来来往往的客商许多都会在此歇脚,顺便也购买大量的明矾卖到汴京甚至是杭州——宋朝的士大夫们在暑月宴客之时,喜欢将明矾堆在盘中,放在席间,看起来好似冰雪一般,称之为“矾山”。而军器监与各兵器作坊对宜君县也非常有兴趣,用明矾水来书写不只是职方馆的专利,很多部门都对此感兴趣;而宜君县还出产一些制造弓弦的材料,也被官方与民间的作坊大量收购。

这个原本并不起眼,甚至因为没有通畅的水利运输而被认为没什么前途的内陆县,因缘际会,在短短的时间,竟然变得繁荣起来。虽然驿车依然是略显老旧的牛拉四轮车——这是驿政改革之时为了节省成本所致,但是,驿馆里面的布置,却早就越来越精致用心。

阿卡尔多对这一切却所知有限,自从进陕西路境内后,一路所见所闻,都大异于他在其他地方所见,每每让他惊叹不已。恪于他的见闻,他此时的印象,竟误以为陕西路是大宋朝内陆的富庶中心之地。他随驿吏办了入住的手续,随便清洗一下,便出来找那两位与他有同车之谊的年轻人。

阿卡尔多对那两位年轻人印象极好。从路上的交谈中,他已经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朱仙镇讲武学堂的高材生,阿卡尔多猜测,他是奉命前往延绥行营报到。这位年青的大宋武官,有着让阿卡尔多着迷的军人气质,虽然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但是举止沉稳,行事机敏而果断,寡言少语却言必有中,听说这个叫“种建中”[113]的年轻人出自大宋帝国一个姓“种”的武将世家,是这个世家中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另一个年轻人,比之种建中,其出身则更加尊贵。那个叫“柴远”的年轻人,其祖上曾经是中国的皇帝,直至今日,他的远房堂兄还被尊为“国宾”,享受尊荣。虽然依中华的习惯,他是旁支庶出,在许多代以前,便已无半点爵位与特权,但在阿卡尔多看来,他血统中的尊贵与荣耀,绝不会因此而减弱多少。况且,柴远同时还是一个资本雄厚的商人,这令阿卡尔多更加喜爱他。

阿卡尔多走近驿馆的前厅之时,天色已经开始泛黑。厅中点了几盏油灯——比起奢华的汴京人来说,陕西人更加朴素与节俭,所以,明亮的蜡烛除了在京兆府外,很少有地方能看到。就着昏暗的灯光,驿馆的客人们或单独、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吃着晚饭。阿卡尔多瞧见种建中与柴远坐在一起正交谈着什么,连忙快步走过去,笑道:“种公子、柴公子。”

“原来是阿兄,一起坐罢。”柴远和大部分宋人一样,对阿卡尔多的姓名分不太清楚。种建中也向阿卡尔多友好的笑了笑。

阿卡尔多道着谢坐下,正欲说话,忽听到有人大声骂道:“你这厮是睁眼瞎?还是反了天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朝廷的驿券!我家主人,是新任的甘泉县主薄,你们不来服侍,连着这驿券,也敢不认?”

这一番叫骂,将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原来是有衣着体面的主仆二人,嫌驿吏怠慢,又不肯付钱,而驿吏却不肯收驿券,那仆人便出言不逊。阿卡尔多与柴远倒也罢了,种建中却是剑眉紧锁,鄙夷之情现于言表。

那驿吏听说是个真正的官人,心中便怯了几分,但陕西一路是明颁诏旨,驿政不同他处,他亦不能自己吃亏,替人垫钱,当下便想着要措辞解释。

不料他没有说话,有人先替他说了。

“甘泉县主薄便了不得么?你这个刁仆,在陕西路放肆,当心连累你家主人将前程给丢了。十年寒窗,苦读不易。”一个儒生语带讥讽地打抱起这个不平来。

“你是何人?便敢管这闲事?”那主仆都拿眼打量眼前之人,一时摸不着对方底细。

那人笑了笑,道:“我是何人不打紧。朝廷明颁诏书,陕西路行新驿政法,凡过往陕西官员,依官品里程计算费,至陕西路转运使司支取。不能亲至者,可请在薪俸中补发。一切驿券,陕西一路废止使用。除非事涉军情,有金、银诸字牌者,可以先开销后报账,便是朝廷的天使,到了陕西路,亦须得掏钱住驿馆。区区一个甘泉主薄,又算什么?同州、耀州、陕州,都有知县因扰乱驿政被参革职,难道你不曾听过么?但凡进了陕西,我劝你主仆便将作威作福之心收拾了,你们一路而来,这宜君驿又不是第一家,为何一路都安份了,此时偏忍耐不得?”

有宋一代,驿政之腐败,是“三冗”的“冗费”一项中数得着的弊政。石越的驿政改革,建立驿政网络,只是其一,改良役法,只是其二,而要革除这个驿政之弊,才是他极用心之处。宋朝的官员出差,本来各有驿券,至驿馆可以凭驿券消费,但是那些官员作威作福惯了,到了驿馆,便驱使驿吏无所不用其极,因为带着大量随从,他们在驿馆的费,也远远超过规定允许。一旦供给不如意,驿吏往往还被这些官员虐打。而他们多的钱,官府不肯认账,只能驿吏自己贴补,实在贴补不了,地方官员不敢得罪当官的同僚,就从附近百姓身上强行摊派,因此驿政实是宋朝之一大弊政。朝廷费巨大开销维持这个网络,而百姓同时还要受涂毒。但是因为驿政同时还与军事有关,一直以来都投鼠忌器,纵有改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很快就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

但石越的新驿政法却很好的解决了这些问题。皇帝与两府在权衡之后,也终于首肯,并明颁诏令,在陕西一路先行实施。

在石越的新驿政法中,将陕西一路的驿政网分为干线与支线,连接军事重镇与主要城市直至汴京的网络,称为干线,干线全部是官营。而其余州县之间的网络,则是支线,这些或官营,或民营,不一而足。而无论是干线还是支线,都废止了驿券,官员可以根据品阶与里程领取固定的差费,想多自己出钱,少了也不用退还。而且,为了减少情弊,这笔钱直接到陕西路转运司去结算,与地方驿馆、地方官府都不发生关系。而另有一套方法,由转运司与各驿馆来进行结算。从此,官员进驿馆便与住客栈一样现钱交易,驿馆再也不是各级官员作威作福的地方。当然,以宋朝的条件,不可能巨资另建一套军方的驿传系统,因此,驿政网的干线,同时也是军方的驿传系统,并且要优先保证战争的需要。所以枢密院另外颁布了通报军情的方法,即所谓的金字牌递发、银字牌递发等,各驿馆必须优先保证军方的用马与信使的一切用度。除此之外,如普通武官的出差,也与文官一样,并无特权可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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