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提到高遵裕,石越的脸色便变了,他抬头直视赵顼,亢声说道:“高遵裕之案,臣敢请陛下秉公处理!”赵顼没有料到石越的反应如此之大,不觉有点出乎意料,“高遵裕之案,御史台正在推鞫,自然会依律处理。但高遵裕不服调遣,贻误军机一条,御史台以为无罪,卫尉寺亦认为证据不足,枢府则颇有争议。故朕不以此罪罪高遵裕。”

“高遵裕延误军机,几陷战事于危局,间接害死狄詠,岂能言无罪?!臣不服此议。臣以为若如此断案,恐失天下军民之望,亦使狄詠死不瞑目。”石越对高遵裕恨之入骨,丝毫不肯松口。

“此事御史台与卫尉寺已有定论,卿不必多言。”赵顼的话却毫无回旋的余地。他稍停了一下,又安抚道:“只是向安北、段子介所弹劾之事,高遵裕难脱干系。朕已下令停止高遵裕一切差遣,彻底追查。”

石越默然不语。他心中虽愤怒,但理智上却知道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皇帝所谓的“彻底追查”,石越也很清楚那绝不可能——向安北、段子介所揭露的弊案,果真要彻底追查,绝对是陕西官场乃至汴京朝廷的一场大风浪——没有哪个官员,既有能力又有意愿来彻底追查。因为既便是石越自己,只怕也没有一查到底的勇气。他想了想,虽然皇帝已经暗示要用别的罪名来处罚高遵裕,却终是觉得不甘心,又说道:“臣以为向安北被害,必出自高遵裕之指使。至少高遵裕不能脱此嫌疑。”

“向安北之死,与高遵裕无关。章惇自辩,云其初知此案,以为关系重大,故欲以计先招向、段入京,询问详情,是不欲声张之意。不料向、段二人生疑,下面办事者鲁莽,而有此误会,竟误杀向安北。有司亦以为,确无章惇勾结高遵裕,故意陷害向、段之证据。”

“难道向安北便这样白死?以‘误杀’二字,岂不让天下人寒心?若是如此,臣不敢奉诏!”不知为何,石越心中没有愤怒,反而只觉得悲怆可笑,法令、人命,竟然都可以成为政治的玩物么?但他还是徒劳地高声反对着:“臣请陛下,让司马光或范纯仁重审此案!”

赵顼却摇了摇头,道:“向安北的确死得冤枉,朕不会让他白死。朕会追赠他官位,封赏他的家人。章惇等人,虽然没有证据,但亦会受到惩罚。但此事不宜兴大狱。”

说完,赵顼凝望着石越,言中未尽之意,尽在这目光之中。石越迎视着皇帝的目光,他自然明白赵顼的意思,赵顼考虑的,首先是朝中势力的平衡,其次是局势的稳定。无论是人命还是什么,在皇帝看来,并不是至关重要的。

但是石越却也有自己的坚持。政治并非是最大的——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人类有时候会将自己都骗过。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凝固。

石越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大胆,虽然知道赵顼是颇能容忍臣下的这种无礼的,但是皇帝始终是皇帝,这样做毕竟是在冒险。然而,他却没有退缩的意思。

“武将则拥兵自重,文官则结党营私……水至清则无鱼,若是一意追查,只恐朝中无宁日。”赵顼低声叹息了一声,道出了自己的无奈。只不过这番话,却是不久前富弼在密表中劝说他的。

军队私自回易,边将谋取私利,在宋朝,非一将一军所为,做这些事情,在之前是十分普遍的事情,不过有些将领纯粹为自己谋利,有些则用来补充军费之不足;有些规模较小,有些则肆无忌惮。高遵裕所犯的事情,若真要彻底追查,只怕陕西边境,立刻就会兴起将领叛逃西夏之风。而章惇之事,本就是证据不足,若是从重从严,与高遵裕之事两相对比,却未免加倍的突显出不公正,只会让朝野争议越来越大。但是,这两件案子影响甚大,又不能没有一个交待。惟一的办法,只能如富弼所言:先拖着,等待朝野渐渐淡忘此事,然后再大事化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置完毕。

石越终于垂下眼帘,无声地叹了口气。

“朕已下诏,着兵部叙段子介之功。”赵顼补偿性地说道,微微松了口气。这些事情,他是有必要亲自向石越说明的——如果不得到石越的谅解,万一石越赌气一意要追查到底,他既是有功之臣,又有大义的名份,朝野中必然应者如云,到时候只怕他想不彻底追查都不可能。那会是多大的一场风浪?

幸好石越之前表现得还算克制。否则……

赵顼不知道的是,石越其实一直处在犹疑之中。

一场真正的大风浪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石越其实还拿不定主意。况且,皇帝如此选择,毫无疑问同时还有别的原因——限制自己的威信。甚至,也许这个原因才是主要的因子也说不定。

但这些现在并不重要,现在更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都需要说点什么。

“陛下……”石越顿了一下,道:“沉苛迟早需要洗清。”

“朕知道……卿很识大体。”

赵顼显然不想再谈论这件事,逃避似的转开了话题。

“第二件大事,是对辽国、杨遵勖、高丽的方略。辽主委贤任能,励精图治,非可等闲视之……”

石越早知皇帝必问此事,张口答道:“契丹之事,臣请效春秋时晋楚争霸之故事。”

“晋楚争霸?”赵顼一愣,立时明白石越之意,问道:“那卿以为,谁可为吴国?”当年晋国与楚国争霸,晋国便派人深入楚国后方,教与楚国有仇的吴人冶炼车战之术,吴国强大之后,经常与楚国作战,导致楚国国力疲惫,从此不能对中原造成大的威胁。这个故事,赵顼自是知之甚详。

“高丽?或是杨遵勖?”未及石越回答,赵顼已经自顾自地分析起来,“高丽人不善战,职方馆的奏章分析,其国内部派别林立,是否能当此任,只怕……杨遵勖此人不过朽木烂泥……”他一面说一面摇头,道:“这个吴国,却是难觅。”

“陛下所言,可谓明见千里之外者。”石越却是成竹在胸,缓缓说道:“朝廷经营高丽,是使其为我大宋东北藩屏,立意长远,非仅为契丹。其对契丹,不过起牵制之作用,必要之时,或可借道高丽,夹击契丹。然若寄以厚望,却必致失望。至杨遵勖,此垂死之徒,我大宋助其苟延残喘,使其分契丹之势,并借机渗透契丹,自无不可。但若非朝廷无实力两面作战,本当吞并之,其又焉能为吴国?!”

“那?”

“臣所谓吴国者,是另有其人也!”

“另有其人?”

“臣闻契丹以苛酷之政,统治其国内诸部落。各部落屡有反叛,但皆因实力不支,而屡战屡败。但是各部降而复叛,却从未停止。若朝廷能募壮士,深入各部,秘密联络,并加援助,契丹自此无宁日。”

赵顼皱眉道:“话虽如此,然其各部远离中华,对契丹或亲或叛,虚实难料。职方馆都苦无良策,何况其余。”

石越笑道:“陛下,世上之事,为之则难者亦易。契丹西北境内,阻卜诸部成百上千,尽皆惮于契丹之强暴,而不得不忍气吞声。世上又岂有甘为人鱼肉者?朝廷亦不必真费多大心力,若果真使其强盛过度,却是前门驱狼,后门来虎。不过募集壮士,组织马队,潜入其中,与其互市便可。”

“互市?”赵顼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正是互市。”石越笑道:“阻卜诸部皆缺铁器,朝廷便卖给他们兵器铠甲,又有何妨?”

赵顼听到这闻所未闻之事,简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笑道:“真妙计也。”说完,想了一会,又疑惑起来,道:“我大宋之民,如何能熟悉其地风俗?只恐行之不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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