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闻言,抬头看了高遵裕一眼,微微一笑,转头向刘昌祚说道:“刘将军,本帅是文臣,若道临阵决断,攻坡拔寨,非本帅所能。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故将军之策是否可行,本帅暂时不能决断。”众人不料他坦陈“不能”,不由都是一愣。吴安国更是嘴角微扬,不屑之情见于言表。却听石越又继续说道:“但是为大臣者,可以不知战阵,却不可不知战略。为将者,临阵杀敌,所向披糜,攻必取,战必克,此只得谓通战术,是为大将之材,而不可谓名将之材。名将者,必知兵者国之大事,上兵伐谋之道。”“迂腐酸词。”在场几个人的心中,都不由同时冒出这个词来。

石越却突然问道:“刘将军可知道什么是战争?”

“什么是战争?”刘昌祚不觉愕然,答道:“战争不过就是杀敌而已。”

“非也。刘将军目下不能为名将,是不知战争之道。战争的手段是杀敌,但其目的并非杀敌。战争是要达成一定的目的。目的有大有小,但是任何小的战争目的,都要服从于整个国家大的战略目的。一切战斗,都只是达成这个目的手段,所以古今以来,有虽败犹胜者,有虽胜犹败者。能促成战略目的的实现,即便是败了,也可谓之胜;若影响了战略目的的实现,既便是胜了,也是败了。名将的素质,不仅是要能攻必克,战必胜,而且还要懂得从整个国家的大局来权衡每一场战斗的意义,而不是追求一场战斗的胜利来谋求爵赏。”

石越这番话说出来,高遵裕似懂非懂,第五忠与高伦不知所云,但在刘昌祚与吴安国以及站在一旁的文焕的耳中,却犹如一声惊雷,直接击开了他们以前曾未想过的领域。刘昌祚恭谨的向石越行了一个礼,道:“下官谨受教。”吴安国的脸色,也变得恭顺许多。文焕却笑道:“怪不得古之名将,出则将,入则相。其实本朝亦有一二之人,懂得石帅所说的道理,只不过从未能说得如此透彻明白。”

“哦?”

文焕又笑道:“这就是学生受命来见山长的原因。只是不料竟与枢府公文、章祭酒的书信同时到达。请山长先拆阅枢府公文与章祭酒书信,学生再叙来意,最后再来议这天都山当取不当取不迟。”

文焕来往石府,从石越游已非一两年,石越自然是知道这个武状元性子中颇有轻佻处,却是不以为意,笑着吩咐一声,石梁连忙从阁外进来,递上小刀,然后又退了出去。石越用小刀先把枢密院的匣子打开了,取出放在里面的公文,细细阅读起来。

这枢府的公文,其实却只是转发了章楶的一份《强兵三策札子》。章楶在这份札子中,提出了完善武官节级制度、建立完整的将校节级培养体系、制定马步器水四军操典等三项建议。枢密院将这份札子转发给各地的率臣与高级将领,显然是为了征求意见。

章楶在札子中提出的建议是相当详细的,在节级制度方面,他将现有的节级改名为毅士、效士、弘士、锐士、忠士五等十级,又按兵种不同,分为禁军马军节级、禁军步军节级、海船水军节级、教阅厢军节级、不教阅厢军节级五种。重新拟定不同的薪俸待遇,建立磨勘制度,规定士兵入伍第一年为守阙毅士,按年升迁。没有功劳的至效士止,不再升迁。守阙弘士及以下,服役期为十年。守阙弘士以上,有功则升迁,无功无过就二年一升迁,服役期为十五年。当升迁至忠士,若有功劳,则升为武官。

在薪俸方面,以往宋军的禁军是按士兵入伍时的素质——主要是身高与臂力,分成上军、中军、下军,并以此来区别薪俸待遇,这种制度的不合理性是显而易见的。现在章楶则建议改为统一按节级高低来区别薪俸待遇。并建议给蕃军以教阅厢军的待遇,正式将其纳入宋朝的军事体系当中。

这一项建议的目的,无疑是为了重建宋军中的激励机制。

而建立完整的将校节级培养体系,则是着眼于长远,其目的是保证宋军低级武官的素质。章楶建议在全国各路创建振武学堂培养马、步、器械军节级,创建伏波学堂培养水军节级,以讲武学堂与大宋水师学校培训指挥使以下武官。完善原有的武学体系。他甚至还提出,在各州军设立全免费的九年制军事小学校,招募六岁至十五岁儿童入学,这些学生毕业后,就可以升入振武学堂或伏波学堂。成绩较差的,也可以应征入伍。

除此之外,章楶还建议由朝廷出资,扶持各大学院与军事相关之科目,为其提供资金与奖学金,支持兵器研究院之发展。

而章楶的最后一项建议,却是要将训练、演习、校阅法令化、制度化、条文化。这种眼光,已经是相当超前了。

章楶的“强兵三策”,可以说是对石越军事改革的一个极为有力的补充。石越一口气细细读完,心中已是大为叹服,又拆开章楶的书信,先是大略浏览了一遍,读完之后,又从头到尾细细地读一遍,方将书信揣入怀中。然后抬起头来,向文焕问道:“你是受章祭酒所托前来?”

“是。”文焕笑道,“章祭酒是想让学生和山长分析强兵三策,若得山长支持,皇上与枢府必不会反对。不过,学生刚刚听了山长一席话,便知道此事已不必我多聒噪了。”

在座众人除了石越,都听得一头雾水。高遵裕听文焕开口“山长”,闭口“山长”,心中已极是不喜,因说道:“这甚么强兵三策,与天都山有关么?”

“没关系。”文焕笑道,“不过,章祭酒信中和石帅提到的一桩事情,却与天都山有关。石帅不看章祭酒的信,我却没办说这些事,而要看章祭酒的信,那不看枢府的强兵三策,却也会糊里糊涂……”

他这么绕口令般,高遵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要喝斥他,石越却已先开口了,“你当在大相国寺前面说书么?你又敢乱猜枢府的公文写的什么事?说正题罢。”

“是。”文焕连忙答应了,却只看着石越和高遵裕,不肯说话。

石越已知他的意思,不由一笑,与高遵裕对视一眼,说道:“刘将军以外诸人,便先退了吧。”

第五忠与高伦连忙领命退出阁中。吴安国却是大为不满的看了文焕一眼,方才不情不愿的答应着退出了阁中。

待到阁中只余下石越、高遵裕、刘昌祚、文焕四人,文焕这才说道:“兵贵机密,不得不如此,还请石帅、高帅见谅。”

石越点点头,端起茶杯,却不就喝,只是轻轻的吹气。高遵裕却已有不耐之色。

便见文焕从怀中取出一地图,双手捧起,送到石越的案前,道:“请石帅再看此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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