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有两宫太后的支持呢?”“两宫?”潘照临反问道。

“太皇太后病重了,皇太后是昌王的生母。”

“别说皇帝未必大行,纵然大行,皇太后固然是昌王的生母,但他也是皇子之亲祖母。你以为皇太后会为了昌王而不择手段么?昌王最多能让皇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承认既定之事实罢了。”潘照临言辞之中,充满了讽意。“李昌济,你知道我的身份。但是既便以我的身份,我也认为当今的皇帝,算是个有道的明君,宋朝建国以来的皇帝,除了宋太祖,当今皇帝要排在第二名。他实际上比赵光义要出色。”潘照临竟然毫无顾忌的口出悖逆之词。

李道士却是毫不惊讶,淡淡说道:“我现在是出世之人,不再叫李昌济。”

“你这个出世之人,却一只脚踩进了世俗间最多勾心斗角之所在,还谈什么出世?”潘照临动了下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笑道:“良臣择主而仕,你不若投奔石府罢。我可以告诉你,最低限度,我家公子能帮助当今皇帝成为历史上最著名的明君之一。”

李道士微微一笑,反问道:“最低限度么?”

“不错。”潘照临注视着李道士,不再说话。

“我见过薛奕。”李道士笑道:“石越的目光的确前所未有的广阔,华夏人从未把目光投入过南海诸边广大的领域,他是第一个。但是中国之患,历代以来,都在西北。不解决西北的问题,终是不行的。太祖皇帝之不及周世宗,就在于此,周世宗本欲倾国之力,先克契丹,再回师一鼓平定江南,先难后易;而太祖皇帝却是先易后难,结果国力已疲,英雄老去,契丹为大宋之患达百年之久。”

“你的见识始终有限。”潘照临毫不客气的批驳道:“你的目光始终局限在西北和燕云。你不知道今日之形势,大异于当年。大宋经营南海,没有伤到中国一分元气,反而解决了中国许多的问题。大宋只不过是顺便在经营南海而已。”

李道士哂然一笑,道:“潜光,我是来游说你的。”

“但你也知道昌王不足以成事。”潘照临道:“你如何可以来说服我?更遑论我家公子。”

“我不必说服你什么。我只是给你与你家公主一个机会。若有朝一日,朝堂之上,要议立昌王,只要你家公子不反对,昌王许诺,尚书左仆射之位,便是你家公子的。你应当知道,如果立幼君的话,以现在的情势,辅政大臣,未必能轮到石越。这个机会,用或不用,我不多说。”

潘照临笑道:“你不怕我去告密?”

“你方才说了如此多的悖逆之话,你不怕我去告密?”李道士反问道。

“谁会相信?”

“的确,谁会相信?”

潘照临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笑道:“自古以来,以昌王开的条件最为大方。什么也不用做,就有宰相之位在那里摆着。”

“所以我认为你家公子没有理由拒绝。”

“但是谁也不知道昌王会不会反悔,对不对?”

“昌王倒是愿意立下字据,但是不知道石参政敢不敢?”

潘照临冷笑道:“字据又有何用?你回去转告昌王,便说我家公子已经知道了。”

“那么他会如何做?”

“我不知道。”潘照临笑道:“我家公子并非我的傀儡。而且,虽然我家公子不用做什么,但昌王绝不可能对每个人都如此大方。想来自有人为昌王摇旗呐喊。让我想想……”潘照临侧着头,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下,笑道:“我若是你,首要之事,无非两件,一是把文彦博、司马光这些威望甚高,又死心眼的臣子赶出朝廷;另一件,就是找几个敢在朝堂上说话之人。”

李道士默不作声,把文彦博和司马光赶出朝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本来这件事情上面,昌王和吕惠卿有利益交汇点,但是偏偏昌王绝不愿意和吕惠卿合作。

潘照临笑道:“来来,这等大事,我也做不得什么主,不如来好好喝几杯,叙叙旧。”

“潜光,不论如何,我劝你转告石参政,让他考虑一下。他眼前就有莫大的麻烦,若是他同意大王的条件,那么大王就会力保他这次无事。否则,我不敢保证你家公子还能不能留在汴京……”

“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延州初见之事……”潘照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李道士在说什么,滔滔不绝的说起了他与李道士过去的往事。

李道士暗暗叹了口气,他早知道有潘照临在石越的幕府,是绝对要不到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复的。“不同意,就是反对。”李道士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也许,真的要把石越赶出朝廷了。”若是有文彦博、司马光、石越三人在朝中公开反对,再加三人那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就算是两宫太后想立长君,只怕也会无济于事。李道士可不希望到时候有数以万计的白水潭学生前往宣德门前上书。

38

无论是李道士,还是潘照临,此时都不知道。在睿思殿,每日靠盐水、稀汤、参汤等物维持生命的赵顼,此时正强打精神,看着一幅巨大的天下郡县图屏风。要强的赵顼,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这场病而影响改革,已经决心要在病中来推动延误已久的地方官制改革。

“汴京之外,以天下为十七路,为京东、京西、河北、陕西、河东、淮南东西、两浙、江南东西、荆湖南北、益州、黔州、福建、广南东西。其中河北东西路并为河北路,永兴军、鄜延、环庆、秦凤、泾原、熙河六路并为陕西路,成都府路、利州路、梓州路并为益州路,夔州路改名为黔州路。凡此十七路,以转运使为民政、财政长官,提刑使为司法长官,提督使为军事长官,学政使为教育、考试长官。四权并重,互不相统辖,互有监督之权责。诸路又各置监察御史二人,互不统属,监察四长官,稽核一路刑名案件,上报朝廷,有调查权而无处置权,三年一换,以防汉代十三部刺史之弊。如此,地方分权并立,则可无晚唐之患。而于陕西、河东、河北三路,可另设安抚使,以重臣填之,安抚使位在一路四使上,主管一路军民学政,惟提刑使不受其节制。转运使、提督使、学政使名为下属,亦有监督安抚使之权责。朝廷于安抚使衙中,遣卫尉寺军法官与御史台之监察御史驻节,加以监督。如此,既可防藩镇坐大之弊,又可使三路军民政事协调,应对夏国与契丹之威胁……”

赵顼脑海中,有关于地方官制改革的条陈无比清晰的浮了上来。赵顼心里非常的清楚,地方官制改革是整个官制改革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石越与韩维以及学士院的学士,是在建议他修正弱枝强干之国策。地方官制改革的核心之一,是在保留府州官员可直接受命于朝廷的前提下,将路这一级机构真正实权化。通过分权与制衡、监督与监察等手段,使地方保留更多的财政权力与军事力量,以方便地方政府有所作为。当然,有鉴于唐代藩镇割据的教训,对地方的防范也非常的严密,除了四权分立,由朝廷进行垂直领导之外,更是派遣了专门的监察御史。而最重要的是,提督使只能管辖境内的厢军、乡兵等武装力量,而无权管辖境内的禁军。禁军之调动,只服从来自枢密院的指令。

但赵顼也非常明白,话是如此说,但大宋在实际上知州都是兼领禁军的,尤其是两北边境。石越为他分析过这个现象,“唐代节度使之祸,是起源于李林甫阻塞了边将入相之路,使得边将长期驻守一地,且又多用胡人,才有了后来的祸乱。但唐太宗的制度是无可指责的。本朝边境的知州大多兼领兵权却从无祸乱,便是明证。”石越的话的确有道理,而且赵顼也从不曾猜忌边境的知州们——但是,如果是一路……这么庞大的力量,就不能不让赵顼心存疑惑了。特别是安抚使,兼领一路驻防禁军的安抚使!

大病折磨的身体,让赵顼眼眶深陷。他看着陕西路、河东路、河北路巨大的疆域,与海外归义城、凌牙门城的“无关痛庠”不同,这三路几乎包括了大宋黄河以北的全部领土,把它们交到三个实权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安抚使手中——赵顼的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想法激烈的冲突着——“有严密的监督与分权,并且一旦燕云收复,平夏归宋,这些安抚使是可以撤掉的。这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制度……”终于,赵顼说服了自己。

他静静的把头靠在一张舒适的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做出决定之后,应当好好休息一下了,明天再来考虑三路安抚使的人选吧……

熙宁十年正月初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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