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你身上更多的是对朕的爱护,还有站在朕角度上的维护。你说是不是这样?”他目光离开园子里的景色看向李丹。

李丹笑了,腰板笔挺地拱手反问:“那臣斗胆,敢问陛下更喜欢哪个呢?”

“呵呵,还真说不清楚。”赵拓摸了摸耳边留起的腮髭:“臣下惶恐畏惧,朕挺满意,但有时也很厌恶。

因为惶恐畏惧多了,就成唯唯诺诺、观望不前,让朕恨得牙痒,恨不得一拳捶死那些个软骨头!”

李丹哈哈大笑。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说:“相公,妾来奉茶。”

“上来吧!”

随着李丹吩咐,桃娘应了声,袅袅婷婷地上楼来。

赵拓瞧眼它忽然想起李丹那“白日里与两女胡闹”的话儿来,差点忍不住,因怕失礼便憋着笑转头去看窗外。待她下楼,这才低声问:“这便是那……?”

“嘿嘿,其中之一。”李丹叉手回答。

赵拓再也忍不住“扑哧哧”地笑起来,李丹咧着嘴满面通红,心想你小子在宫里还不定啥样,跑到这里来笑我?

笑了好阵子赵拓才恢复帝王的做派,叹息说:“好久没这样笑了,你不在我就不敢这样,怕被别人说是‘失了皇帝的威仪’。”

“陛下的威仪来自子民的爱戴和敬仰,不在于言行是否高高在上。

当然,举止有方、言行有礼是作为天子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但决不能说有素质便有威仪、有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这二者之间可没有必然联系。

您看看前宋的徽宗皇帝、隋炀帝、再往前的前秦苻坚,他们都曾经是仪表堂堂的君主,而且一个比一个有才华,却都失去了江山。

不能说他们不曾有帝王的威仪,但他们的教训却让后来人不断反省,究竟他们在哪里做错了呢?”李丹说这个话的时候始终面对赵拓,每一句话娓娓道来。

赵拓点点头:“同样的话、同样的道理,若由其他臣工说出来就不是这个味道。李三郎,我也很好奇,你究竟和他们在哪里不同呢?

就比方说朕刚才说的那句话,若在别人听来皇帝批评自己没有惶恐和敬畏,他肯定早吓死了,趴在地上头都不知磕得青乌了多少?

可你没有,你只是和朕淡定地说话,就像……多年熟悉的朋友,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所以,陛下在朝堂上,在其他大臣在场的时候,您希望臣维护您的威严和权力,而在私下里,您希望有个可以面对面座谈的朋友。是这样吗?”李丹微笑着,身体稍稍前倾。

赵拓想了想:“嗯,好像是这样。”

“那么,这种方式就算臣与陛下说定了,好吗?”

“好!”

李丹点点头,请皇帝用茶(刘太监肯定都在楼下检查过了)。

放下茶杯,李丹缓缓说:“方才陛下问臣,与其他臣工的区别在哪里。臣觉得可能是对权力和财富的追求与认识有所不同吧?”

“嗯?”赵拓没明白:“这与权力、财富有何关系?”

“陛下,臣其实只是家中庶子,不受主母待见,不被家族看好,十五岁就被迫自立门户。

还好臣从小练就武艺与这副好身体,靠拳头和众帮闲推举做了城北众人的头领,后来领着这群兄弟随军,干下了闯凤栖关、攻克广信、补给上饶的功业,受到赵巡抚的关注和青睐。

所以臣一步步走来,不是靠荫官、家族遗产,而是实打实自己干出来的。

可以这么说,臣勿论是领兵,还是经商,或者做守官、做大臣,也勿论是开酒店、造马车还是酿酒,臣都有信心做到一流。

哪怕这些全不让我做,臣就是去做厨子、当和尚甚至挖池塘养鱼,都有把握让自己活下去并且活得有滋有味。

所以,臣不是个特别追求权力的人,不是十分依赖财富的人,更不是必须求人庇护和赏赐的人。

俗语说:无欲则刚。臣觉得可能正是臣的这种特性,所以让臣拥有自信,做事不慌不忙,能够安排先后主次。

世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有求于人,或者像得到太平与安全,或者要拥有更多财富,当然也有不少期待着高高在上者赋予自己更多权力。

从根本上说,这些欲望是由于人缺乏自信,没有安全感。

他要这些东西——权力或财富等等——来使自己安心,让自己能够去驾驭、影响更多人。

安排其他人的命运就能减少对自己的威胁,换句话说在生活中就掌握了主动权。让自己主动,别人就成了被动。安全就是这样来的。

但臣不需要这些,要获得安全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渠道和方式,大到国家决策,小到一支鹅毛笔。所以臣也不用去敬畏、阿谀什么人,来换取他们的怜悯、认可或者赏识。

刚才陛下说臣对您有种爱护和维护,的确如此!臣说话直白请陛下宽恕。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臣从陛下对待陈提学案的态度和及时拨乱反正的手段,认定陛下是位英主。

您在处理此事时能不考虑自己的面子,出手果断,以帝国的江山社稷为重,臣以为这就是明君的素质。

所以即便臣当时尚未与陛下见面,臣也已经倾心相向,愿意辅佑主上成就中兴大业!

历朝历代,能够与臣子这样对面而坐,平心静气听对方说这样多的,只怕除了唐朝太宗皇帝陛下是第二人!

能够有幸生于明君之世何其幸也,丹虽年轻也知千年以来得此机会着实不易,故而愿意倾心爱护陛下,维护陛下的雄心壮志,则此生无憾矣!”李丹说完起身,向赵拓深深一揖。

“卿请起!”赵拓眼眶湿润,李丹前半的话有些地方是令他不大入耳的,但是越听他越明白。

眼前这人确实有许多了不起之处,他本来可以身处江湖做个富甲天下的人,也可以凭军功当个游击或者拿到将军的勋号名震闾里,但他却为辅佐自己放弃这一切入朝为官!!

皇帝既震惊于此人的果决,又佩服他年纪轻轻就敢于这样毅然决然。他点头叹息,说:

“朕读诸史,以为天下仅有两人可与君比。一个是与苻坚摸虱夜谈的王猛,一个是白衣复唐的李泌。此二人皆布衣宰相,而朕得卿在朝,实为幸事!”

李丹吃了一惊,急忙叉手道:“臣得陛下所用已是知足,不敢有更多奢望。惟愿与陛下君臣相得,兢兢业业为国家兴盛和百姓富足,尽臣微薄之力!!”

赵拓满意地点点头,招手让他坐下,倾身低声问:“卿不日将启程北上,朕今日特来请教于卿。朝臣中不断有人上书建言三事。”

李丹笑道:“陛下先别说,臣猜测,这三事可是南北、文武、铜钞?”

“哈,果然逃不过高人法眼,就是这三件事。”

“于今而言要务莫过于此。”李丹告诉皇帝:“臣在民间、朝堂也常听人议论这三件事。不过在臣看来,三件事其实说的都是一件。”

“啊??”皇帝愣住了。从他继位以来就不断有大臣上书说这三件事,出的主意也是五八门。

但不管怎么哨,终于还是让赵拓明白和记住了,帝国如今主要矛盾也都是围绕这三件事,而且这是从太祖、太宗皇帝那里留下来的痼疾,多年都治不好。

很多老臣如二杨也曾试图解决,结果无不铩羽而归。所以这三件事就成众矢之的,要么在这上头一举成名,要么就是跌落深潭。

虽如此,还是有数不清的臣子试图在这三件事上试水,哪怕是淌一脚能让皇帝记住个名字也好。在这样热闹闹的情形下,赵拓反而不敢轻易动这三件事了。

他今日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想探探口风,看李丹对此有什么想法。不料在他看来居然只是“一件事”!

“卿所谓一件事是何意,可否讲详细些呢??”赵拓拿起一块茶点,看来他要不搞清楚不收兵了。

李丹用手一指:“那咱们就从这块茶点聊起。陛下为什么要吃它呢?”

“肚饿,所以要吃咯。”赵拓摊开手说。

“是呀,世上万物,有需要便有供给。有人肚饿,就有人做餐饮、糕点生意。所以凡事要了解其本质,便容易解决问题。”

李丹题目一转,问:“那么朝廷面临的文武、南北、铜钞这三件事,它们的本质是什么呢?”

——

ps:得到御口亲封“布衣宰相”的丹哥要大展宏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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