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脸上微红。

李、陈两家父辈是同年进士,因此订下儿女婚约。李丹过童生试后,被嫡母以父不在、兄为长为由抑留家中没有去参加府试,反而是弟弟五郎李硕这回考取了秀才,回乡便准备迎娶自己的姐姐陈慧。

对这段陈梦是清楚的。她不在意姐姐与李家弟弟成婚,只是这么一来……,自己与三郎的事如何说?

三郎中意的是自己,这点两人早有默契。在这遭逢变故的关节上他来了,要不要见呢?

梦儿回身瞧瞧床榻那边,犹豫片刻点点头:“先请他到东厢房内,我等等便来。”

李丹被引到东厢房稍坐。须臾,梦儿闪进门来,月影合上屋门立在檐下伺候。

“妹妹,伯母还好吧?”两人见过,李丹先关心地问及陈尉氏情况。

“还好,大夫来看过,只说是急火攻心晕厥之症,倒无大碍。”陈梦苦笑。

李丹点点头,轻声说:“大姐儿在我家甚好,请伯母勿念。她很惦记你们,还有五郎。”

陈梦冷笑:“你莫提五郎,岳家出这样大事他没有来,倒把你搬出做救兵!”

“按理他是该过来,怎奈我家里下令封门,特别把他看得牢牢地,他那小身子骨你还不知道?读书的种子,哪有我这么皮实?”李丹咧开嘴笑。

“还有这样自夸的?”陈梦白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地伸出根玉葱似的手指在他脑门上一戳:“你呀,太实在!就算你比他大两岁,也没替人卖命的理!”

“没办法,谁让我是长兄?”

“哼,只怕人家人家心里边并没拿你当长兄……。”

“梦儿……!”

“好啦,时间紧迫我们不说他。”陈梦赶紧挥挥手,抬眼来认真道:“周都头临走时倒是好一顿安慰,叫家里别慌张。

不过他也说了,应天府来送公文的刑部老爷讲,我姐姐若是没过门,少不了要陪着母亲走趟应天府的。若是过了门……。”

“怎么样?”李丹赶紧问。

“那,姐姐就是你家的人,虽然不必跟着受罪,可如今天子震怒,你家五郎的功名怕要受连累。”陈梦说完,抬眼不安地看向李丹。

“嘶!”李丹倒吸口冷气,想到这事真会牵连到五弟,他心里明白高氏会怎么决定了。想李硕起五更、睡半夜,好容易得这个秀才,若因这事……他可如何能承受?

且他是本朝建国以来饶州府年纪最小的秀才,这名声都已经在外了,想躲也躲不掉!这可如何是好?

“对不起,因为父亲案子,我家连累你们了。”陈梦说着敛衣行礼致歉。

李丹忙伸手拦住:“妹妹何至于此?伯父新官上任受此无妄之灾,实在也是冤枉!

只可惜如今国丧期间皇帝的怒气正盛,想来满朝无人敢仗义直言。你们莫急,实在不行为兄替你们去趟京师求告陛下。”

“胡说!”梦儿白他一眼:“皇帝又不是杨乙哥,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听说当今比我略长,却是个英明有为之主。我想陛下气消了定能赦免你家的罪名,甚至让伯父官复原职的。”

“唉,这怎可能?”陈梦苦笑:“漫说陛下你见得到、见不到,就说京师迢迢数千里,哪有那么容易去的?

三郎你意思我领受了,但万万不可任性,切不可做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不然,小妹心里何以为安?”

“这,总不能就算了?周都头怎么说,应天府那边会如何发落陈家?”李丹问。

“这事我说了能算数么?”

二人听声音吃一惊,只听门响处,一条大汉低头迈进屋来,还未站稳李丹的拳头带着风声已到了,身后陈梦忙叫声:“三郎,是周都头!”李丹这才卸了力。

那汉子右手掌挡在胸前接了这拳,虽然李丹未出全力,还是让他倒退半步,伸手拉住门框才没倒下。

李丹看到他身边站着捂嘴吃惊的小丫头月影,觉得尴尬万分,急忙躬身抱拳:“小子唐突,请都头见谅!”

“见谅个鬼!”周都头骂了句,先起身进屋,然后招手让月影也进来,看她关好门。他这才气呼呼地在椅子上坐了,指着李丹说:

“我见月影在外头杵着,就知道里面有怪,倒没想到是你!你下午闹过天香楼,揍了赵三,这会子居然还有力气来打我?”

周正是个军汉出身的大个子,乃本县两班捕快的总领班,也就是俗称的“都头”。

这人公正、仗义,被街坊邻里送个名号叫做周天王。李丹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故而有些香火情分。

“啊?你将那混世魔王打了,这又为哪出?”梦儿吃了一惊忙问。

李丹知道肯定是卫雄和他报告的,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避开这个话题说:“我、我以为是哪个来听墙角,不知道是你周都头呵!都头你大人大量,别和我小孩子一般见识。”

“哼!我也笨,听出来是你小元霸还往里硬闯,差点撞到你拳头上……。”

周都头气哼哼地受了陈梦端上来的茶,在她面前也就不好再乱骂。呷了口放下茶杯说:“我去而复返,就是得到消息,特地来告诉陈家的。”

“什么消息?”李丹和陈梦都围拢过来。

“京师来的缇骑天黑时入城了。其中有个卢校尉曾在我服役的那军里做斥候。因为这点情分我向他问了下,他说,陈老爷的性命应是无忧的。

以往这种情形最多就是申斥或夺职,不过这次逢国丧情形不同,兴许会判流放……。”

“啥?陈老爷刚上任,遇到这事已经够倒霉了,还要流放?”李丹说完就看陈梦的脸色越来越白,忙道:“妹子别担心,京师太远,我还可以去应天留守府上书……!”

“你上个……,”周都头看了眼陈梦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国朝以孝为先,你个白丁在里头掺和,不怕死么?

告诉你,那几个书生,为首的判绞杀,从者夺功名,所有案犯三族充军发配九边!陈老爷若只夺职、流放三年五载还能还乡,那是好的了。能保住命就感谢皇恩浩荡吧!”

看看李丹撅着嘴还是不服的样子,他把手一挥:“行啦!丹哥儿,你也别在这里叫屈,和我说不着。我话已经带到,现在得赶紧回去。

你也别在这里搅合了,回头被人知道不好,赶紧趁没别人知道,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我呢,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曾听到便是。”说着起身,意思是要送李丹离开。

陈梦赶紧谢过周都头,又伸手拉扯李丹给他行礼致谢。李丹无奈地看眼陈梦拱手告辞,随着周天王高大的后背往外走。

月影打了灯笼给他们照着,直走到后边他进来的那堵墙下,周都头站住脚后,拉着李丹走开几步轻声道:“刚才在屋里有句话不好说,有句话李三郎你且带回去,给你大伯做参详。”

“周都头可是要说我五弟和陈家大姐儿的婚事?”

周都头一怔:“聪明,未料你竟想到了?那你该懂这事对李家有多重要喽?”

“若是我,死也不会同意这么做的!”李丹坚定地说。

“哼,那幸好订婚约的不是你!”周都头冷笑:“陈、李两家都是咱们余干县的望族,现在陈家出事就已经够了,范太尊(县令)可不想再搭进去一个李家。

事关全县的体面,莫要因个人意愿任意胡为。你小子可必须把话带到,不能开玩笑!”

“好、好,我答应你便是。”李丹无奈应下来。周都头又嘱咐他这两日需安静些,缇骑离开前少出去闹事等等,李丹都一一应了。

周都头这才放他胳膊,转眼看他蹿、纵、撑三下就到了墙那头,气不打一处来地摇摇头,嘴里叽咕着:

“李老爷诗书传家,怎么教出这么个猢狲?难道真是人说的‘庶子不架梁’吗?”说着,一手扶刀柄,在灯笼指引下穿过前院,兀自离开了陈家。

从机杼巷出来,看见满地的断枝落叶,李丹才想起来曾有过电闪雷鸣,可见地上没多少水痕,定是雷声大、雨点小。自己和梦儿妹妹说话那阵子,这场风雨就已经过去了。

天上还在传来低沉的雷声,那轰鸣不绝于耳,仿佛告诉人们一切没完,大雨还在后面!李丹低头走着,来到十字路口停下。

往前是去市集,往左是县衙,往右是回家的路。

他特想往左走,但是抬头看了看道口的牌坊,李丹还是咬咬牙忍住,转身朝右拐了。

那牌坊是因为李家先祖不肯写檄文辱骂先帝被杀后,先帝赐下来立在本县的。“道义楷模”四个御笔金字虽然在夜晚看不甚清楚,但它自小早已深入李丹的脑海。

周都头说得对,总不能因自己任性就毁了全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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