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心松弛之下,觉得有难以形容的疲倦。纵然他是铁打的身躯,但经过这么多的不眠不休,再加上心情的紧张和一番激战,此刻他当然再也支持不住。一到景东,他就歇下了。他睡得自是极沉:因为这些天来,睡觉对他而言,已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

他梦到他的妻子又回到他的身旁。醒来的时候,却更为怅惘!他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一片朦胧,原来此刻又是深夜了。

他不想起来,只是静静卧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对人世间的许多事,突然起了另外一种想法。

他妻子美丽的面庞,在他脑海中泛涌着,一会儿那么深,一会儿又淡了下去。

突然,他听到窗外的风声中,夹杂有夜行人衣袂带风声音。

这若是在以前,他会毫不迟疑地掠出去,追查这夜行人在深夜之中走动,是为着什么。但此刻,他却仍然意兴萧索地躺在床上。

“别人的事,我又何必去管?”

他暗忖着:“我的事,不也没有别人管吗?我在苏东,被天争教的三个金衣香主所困,险些遭了毒手,那时又有谁来管我?我失妻之后,又被逼命,芸芸武林中,又有几人肯站出来为我说两句话的?”

他落寞地叹了口气。

以前,他的思想是笔直的。此刻却随着人间事而有了许多弯曲,而他也远不如以前幸福了!

深夜绮思,他又想许多人。他甚至想起那娇小明媚的稚凤麦慧——蓦地,窗外的黑暗中,传来一声锐利的尖叫,将他的思路打断了。

虽然他认为自己已经很够自私,但是听到这种惨厉的叫声,他却再也无法在床上静卧下去。

虽然他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先赶紧将解药送到终南山去;然而一种天生的侠义之心,却在他血液之中奔沸着,而他却无法抗拒这种力量。

“去看看也没有什么关系,也费不了多少时候。”

他一面匆匆穿上靴子,一面暗忖道:“难道这会又是什么奇人奇事?以前我行走江湖所遇之事,不就都是片刻之间就可解决的吗?”

他替自己找到了理由。

于是他用一条丝巾扎住衣襟,将解药和秘籍,都谨慎地揣到怀里。

他久走江湖,行事已极为小心了。

然后他身形一动,倏然从窗中掠了出去,向那惨叫声的来处蹿去。

他发觉脚下的房屋都是黑暗而沉寂的,而那声惨叫也是那么突兀,一声过后,就再无其他的声响。四下就是一片静寂,根本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伊风暗自焦急:“我为什么不快点出来?”

他四下巡视,这种夜行屋面的勾当,他已有许久不曾试过了。此时髀肉复生,心胸之间,但觉热血沸腾,昔日的豪气,又重新生出!

他稍为伫立片刻,留意倾听着四下的声音。

就在他将要失望的时候,蓦地听到一种低低的哀求之声。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向那方向掠去,身形之轻快,像是一只初春的燕子。

突地,他看到有一个窗口中仍有微光,于时他立刻顿住身形,灵巧地在屋面上一翻,“金倒挂”,足尖钩在屋檐上,垂首下望。

屋内有一盏油灯,亮着昏黄的灯光,一人正端坐椅上,右手持着长剑,左手的中指微弹剑身,发出声声嗡然之鸣。

另一人则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满脸血迹。方才那一声惨叫,想必就是此人发出的。

伊风闭目内望,见到这幅景象,心中忖道:“这是什么勾当?”

方自动念之间,却见那持剑之人,手中之剑一颤,抖起一溜寒光,唰地,竟将那跪着的人的左耳,削了下来,血水四溅。那人运剑一转,竟将那只耳朵挑在剑上。

而跪着的人,当然又发出一声惨叫!

伊风心中一凛,竟然发现那持剑之人的长剑上,挑着两只耳朵,不禁大怒!暗忖道:“这厮怎地如此手辣?”

遂在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倒挂着的身形,也随着这一哼,飘落在地上。

他原以为那持剑之人一定会掠出来。

哪知人家只冷冷瞟了窗外一眼,却仍然端坐在椅上不动,嗡然一声,又发出一声低吟。

伊风一怔!却见那人悠闲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侧脸朝着窗口,微微一笑。以一种非常清越、非常悦耳的声音说道:“窗外管闲事的朋友!外面风寒,请移驾进来一坐如何?”

伊风看到他的脸,苍白而清秀,嘴上微微留有短髭,然而却使他更添了几分男性成熟的风韵,看起来醒目得很,却又没有男人的粗豪之气。

伊风暗笑自己,怎的自己所遇的,尽是不合常规的奇事?这人剑削人耳,却仍大咧咧地坐在椅上,仿佛心安理得的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目光动处,看到窗子是开着的。于是他思忖之下,飘身进去,落在那跪着的人身侧。

却听那持剑之人笑道:“朋友果然好身手!果然不愧为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侠客!哈!哈!”

他哈哈笑了两声,像是赞美,却又像是嘲弄。

伊风双目一瞪,朗声道:“阁下和这位有什么梁子!人家既然跪下服输,阁下又何必如此相逼!不是小可多管闲事,只是阁下也未免手辣了一点!”

话声方住,那持剑之人又哈哈一笑。

哪知那跪着的汉子,却突地跳了起来,脚踏中门,“嗖”地一拳,朝伊风当胸击去,口中骂道:“老子的事,要你管什么鸟?”

拳风荡然,竟是少林伏虎神拳里的妙招;而且他在这种拳法上,至少已有三七年的功力。

事出意外,这一拳险些打在伊风身上。他再也想不到那持剑之人并未出手,向自己招呼的,却是自己挺身出来相助之人。

他一惊之下,错步拗身,那个汉子不但功力颇深,招式也极为精纯快捷,手肘一沉,双拳同时抢出,“进步撒拦双撞手”,“嗖嗖”,两拳,划了个半弧,击向伊风的左右太阳穴。

伊风微一塌腰,右掌唰地击出。那人马步一沉,腕肘伸缩之同时,“嗖嗖”,又是两拳,带着拳风,极快地击向伊风的前肩下胸。

伊风大怒,喝道:“你疯了吗?”

身形一变,掌上再不留情,那种深厚的功力,果然不是那汉子抵挡得住的。

但那汉子拳沉力猛,招式精纯,竟也是一流身手,一时半刻之间,竟和伊风拆了十数招,打得房中的桌椅俱毁,杯盏乱飞。

那持剑之人,仍端坐在椅上,微微发着冷笑,目光却极为留神伊风的步法;右手不时弹着剑脊,发出一声声低吟。

伊风却有些哭笑不得,不禁暗骂自己的多事。

那汉子一面打一面骂着:“兀你这厮,好没来由!老子情愿朝他跪,情愿被他削耳朵,要你这王八来管什么鸟!老子被他砍下脑袋也情愿,莫说削耳朵!”

伊风被他骂得心头火起,掌影如风,将这满口粗话的汉子围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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