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已忘了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忘了刀是用以杀人的。

他就这样冲入刀光。

刀光中又溅起了血光。

有人在惊呼:“鹰中王。”

“鹰中王还没有死。”

有人在怒骂:“现在就要他死。”

王动当然可能死,这点他知道。

但他也知道,只要他活着,就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要红娘子死。

以他的血肉之躯,挡住了杀人的刀,挡在了红娘子的身前。

刀虽然锋利而沉重,但他绝不退后。

这种勇气不但值得尊敬,而且可怕,非常地可怕。

燕七来的时候,他身上已有了七八处刀伤,每一道伤口都在流着血。

任何人的勇气,往往都会随着血流出来。

他没有。

燕七看到他的时候,心虽没有醉,肠虽没有断,但鲜血已冲上头顶,冲上咽喉。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也忘了自己的死活。

勇气是从哪里来的呢?

有时是为了荣誉,有时是为了仇恨,有时是为了爱情,有时是为了朋友。

无论这勇气是怎么来的,都同样值得尊敬,都同样可贵。

04

郭大路也来了。

无论为了什么,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让朋友去拼命,自己却留在屋里下棋的。

只可惜他来的时候,血战已结束。

地上只有九柄刀。

有的刀躺在血泊中,有的刀嵌在树上,有的刀锋已卷,有的刀已折断。

王动正在看着红娘子腿上的刀伤,已浑忘了自己身上的刀伤。

燕七静静看着他们,目光中也不知是欣喜,还是悲伤。

郭大路悄悄走过去,悄悄道:“人呢?”

燕七也同时在问:“人呢?”

郭大路道:“你问的是谁?”

燕七道:“小林。”

郭大路说道:“我当然不会留下小林一个人在屋里的。”

燕七道:“你带他来了?”

郭大路点点头,回答道:“他就坐在那边的大树上面。”

从那边的树上看过来,可以看到这里的一举一动,但这里的人却看不见他。

躲避不但要有技巧,也是种艺术。

“在正确的时间里,找个正确的地方。”这就是“躲藏”这两个字全部意义的精粹。

郭大路道:“我问的是那些拿刀的人。”

燕七道:“他们都走了。”

郭大路在地上拾起那刀,掂了掂,带着笑道:“难怪他们要将刀留下了,这么重的刀拿在手里,的确跑不快。”

燕七道:“不错,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常常会逃走的人。”

郭大路道:“你认得他们?”

燕七道:“不认得,但却知道,十三把大刀在关内关外都很有名。”

郭大路道:“有名的强盗?”

燕七道:“也是有名的硬汉。”

郭大路道:“但硬汉这次却逃了。”

燕七道:“你以为他们怕死?”

郭大路道:“若不怕死,为什么要逃?”

燕七看着王动,道:“他们怕的并不是死,而是有些人那种令人不能不害怕的勇气。”

他慢慢地接着道:“也许他们根本不是害怕,而是感动……他们也是人,每个人都可能有被别人感动的时候。”

郭大路沉默了半晌,忽又问道:“他们怎么知道红娘子在这里?”

燕七道:“催命符他们死在这里的消息,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江湖中的消息,传得倒真快。”

燕七道:“江湖人的耳朵本来就很灵,何况仇恨往往能使一个人的耳朵更灵。”

郭大路道:“他们的仇结得这么深?”

燕七道:“十三把刀和催命符本来也可算是同伙,但红娘子却出卖了他们。有一次他们被人围攻的时候,红娘子居然……”

郭大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这种狗咬狗的事,我也懒得听了。”

燕七道:“你想听什么?”

郭大路看着王动和红娘子,目中渐渐露出一种柔和的光辉,缓缓道:“现在我只想听一点可以令人心里快乐的事,令人快乐的消息,譬如说……”

燕七看着他,目光也渐渐温柔,柔声道:“譬如说什么?”

郭大路道:“譬如说,春天的消息。”

燕七的声音更温柔,道:“你已用不着再问春天的消息。”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因为春天已经来了。”

郭大路眨眨眼,笑道:“已经来了么?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燕七转头去看王动和红娘子,柔声道:“你应该看见的,因为它就在这里。”

郭大路的声音也很温柔,轻轻道:“不错,它的确就在这里。”

他看着的却是燕七。

燕七的眼睛。

他忽然发现,春天就在燕七的眼睛里。

【第二十八章】黄金世界

01

病人是种什么样的人呢?

这名词也像很多别的名词一样,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

有的人解释:

病人就是种生了病的人。

这种病人当然无可非议,但却还不够十分正确。

有时没病的人也是病人。

譬如说,受了伤的人,中了毒的人,你能不把他们算作病人吗?

不能。

02

还是春天。

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浓春。

白雪已融尽,地上一片绿,山头上也一片绿。

郭大路正坐在绿荫下发怔。

他是真的发怔,因为连燕七走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注意。

燕七本来可以吓他一跳,本来也很想吓他一跳的。

但是看到他的样子,燕七就不忍吓他了。

他是什么样子呢?

一脸吃也没吃饱,睡也没睡足的样子,而且已瘦了很多。

燕七轻轻叹了口气,悄悄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时,脸上就露出笑意,问道:“喂,你在发什么怔?”

郭大路抬起头,看了他半天,忽然道:“你知不知道病人是种什么样的人?”

燕七道:“是种生了病的人。”

郭大路摇摇头。

燕七道:“不对?”

郭大路道:“至少不完全对。”

燕七道:“要怎么说才算对?”

郭大路想了想,道:“在孩子们的眼中,只要是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人,就是病人,这种人并不一定有病。”

燕七道:“你也不是孩子。”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在我眼中看来,病人只不过是种特别会钱的人。”

燕七道:“这是什么话?”

郭大路道:“这是真话。”

他说的确实是真话。

病人虽然不能喝酒,但却要吃药。

不但要吃药,而且还要吃补品,这些东西通常都比酒贵。

燕七当然也知道这是真话,因为这地方现在有三个病人。

林太平的伤还没有好,又多了红娘子和王动。

燕七板起了脸,道:“就算真是实话你也不该这么样说的。”

郭大路苦笑道:“我的确不该这么样说的,但却不能不说。”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我现在已经快变成个死人了。”

燕七道:“死人?”

郭大路望着面前的一叠东西,苦着脸道:“照这样下去,用不着两天,我想不跳河都不行。”

他面前摆着的是一大叠账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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