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一眨眼,人世间又已百年。沧海桑田间,甚至连陆上一十二个诸侯国都已不复存在。然而那座澶瀛海东岸,唤作暮庐的晔国旧都,却依然矗立于衍江下游的入海口,似是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这日,繁华喧闹的梓潼街上,忽然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那人着一身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长袍,甚至连款式都已同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更用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头面,看不清容貌。身旁还跟着一只足有半人多高的野兽。
然而,此人却对暮庐城中的大街小巷颇为熟悉,斗篷下的阴影里透出的眼神炯炯,虽没有半分敌意,却还是令四周围观的人群明显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颇有些忌惮地同其保持着丈许的距离,远远地瞧着不敢上前。
而今,来客于一座正在修缮中的铺面前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空荡荡的门楣,仿佛入了神一般,久久不肯离去。忽见一名老者自门内踱出,不明白外面究竟因何围了这么许多人,错愕非常,却是被门口的客人一把拉住,旋即见其施然行了一礼:
“请问老人家,如今此间仍是叫做迦芸斋么?”
甫一开口,却是个操着纯正宛州口音的女声,脆若银铃。
“这家店——的确曾今叫过这个名字。不过那都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客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老者正是这家店现在的主人,满脸惊异地看着对方。
“我——是个游历四方的歌者,原本也是这暮庐城中人士。离乡多年,而今终于有机会回来,便想着到故地再看看。”
对面的姑娘说着,终于抬起头来,却并未将头上罩着的斗篷取下。然而,几缕赤红如火的头发,仍是从额前颊侧钻将出来,轻轻摇晃着。
“那也说不通啊——这家店唤做迦芸斋时——姑娘你若是听过,这年纪也未免太不相称了些——”
老者不禁奇怪,忽然抬手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哦——你莫非便是,曾祖母口中所说的那个奇人?”
“你的曾祖母是?”姑娘忽闪着一双青蓝色的眸子,眼中泛起了一丝疑惑。
对面的老者却是笑了起来,拱手行礼道:
“在下姓冷,单名一个晔字。我的曾祖母,叫做冷迦芸。”
“你是迦姐的曾孙?那她——”
话还未说完,对方便已知道甯月要问什么:
“曾祖母生前,一直在折柳轩中颐养天年,寿逾百年。”
“可据我所知,她此前并未婚嫁——”
“哦,祖母于暮年时收养了我的父亲冷百里,后来方才有了我。姑娘你方才称呼她为迦姐?那想必错不了,你便是祖母让我在这里等的那位月儿姑娘!”
不等女子再问,老者便已回身推门,请她入内再叙。
甯月点了点头,跟在对方身后重又走进了迦芸斋。然而,店内的模样,却已同自己印象之中大相径庭。
老者自里屋取出了一只红木匣子。匣子外面以数层绸缎精心包着,打开后,方见一封业已发黄变脆的信。
“这封信,祖母让我一定亲手交给姑娘。”
接过老者递来的信,红发姑娘心中的疑惑更盛了。只见那信封口处的暗红色封蜡上,绘了一只展翅冲天的云雀。她却并未将信拆开,只是用手紧紧捏着,仿佛重又见到了故人:
“信可以稍后再看。还请您先告诉我,这些年间,在这片洪水之后重新焕发了生机的土地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对面的男子点了点头,一五一十将这百年中发生的一切,尽数告诉了对方:
原来祁子隐去往瀛洲归隐后,一个崭新的王朝很快便建立了起来。而它的第一任主君,则是由各诸侯国共同推举出来的莫泽明,也算是众望所归。
秉承着祖辈的遗训,莫氏历代主政者皆殚精竭虑,为民所想,削藩设郡,轻徭薄赋。如今,君位已传至莫泽明曾孙手中。而这片大陆上各州各国的人们,包括草原人在内的,曾经相互仇视敌对的异族,皆得以和平共处,前所未有地融合在了一起。
“……姑娘手中的这封信,乃是祖母特意请高祖莫泽明写具的,还加盖了莫氏的印鉴。持着这封信,于这陆上便没有姑娘不能过的关隘,没有不可进的宫门。若是想,甚至连去煜京城中的皇宫面见今圣,也并无不可。”
老者笑着,再次示意甯月将手中的信拆开。然而,红头发的姑娘却是摇了摇头:
“得知故人安好,世间太平,于我而言便已足够。入京面圣之类的尴尬事,还是免了。倒是如今——何处,能够翻阅到历代的典籍史册?”
对方似乎没有想到女子竟对祖母留下的这封价值连城的信笺毫不在意,过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
“旧时的晔国宫城中便有,那里如今已改为了郡治学宫,任何人皆可自由出入,查阅典籍,更有专设的教谕答疑解惑。”
获此消息,甯月低下头来,同盘坐在自己脚边的野兽对视了一眼。那兽颇具灵性,当即歪着脑袋“啾啾”呜咽了两声,正是长大成年的白狐雪灵。
“你既也想去的,那我们这便出发吧。”
姑娘莞尔一笑,当即起身行礼,向老者道谢之后,匆匆向学宫的方向赶去。此行她原本就打算去晔国旧时的王宫里走走瞧瞧,现在得知不消费什么力气便能入内,自是一大喜讯。
半个时辰之后,披着斗篷的甯月已经立身于学宫中专用来藏书的天渊阁中。这里,曾是她同将炎一齐偷偷混入,将跟随苟夫子研读修习的祁子隐拖出宫去游玩的墨竹堂。如今呈现在她面前,以桐木制成的成排书架上整齐码放着的,便是记录着自大昇立朝至今的各类竹牍与书册。
眼下她手中所持,乃是刚刚誊抄不久,仍然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一卷《大昕志遗》。卷中以白纸黑字,清晰地记录着她无比熟悉的,故日挚友们的名姓。
她以指尖轻轻在书页上摩挲着,任由那段记忆深处的时光重又浮现于眼前。而那些名字的主人,也仿佛再次并肩立在了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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