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枚铜钱
孟游坐在马车里数着手里的几两散碎银子,忍不住的叹了口气。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有十两散碎银子,可这才刚几天啊,就只剩下了五两了。
出门在外,吃吃喝喝哪一样不需要钱啊,更何况还带了这么两个吃货,掏钱的时候一个两个都装傻充愣,结果吃的比谁都多!
三人驾驶着马车驶离槐南郡之前,孟游就约法三章,日后凡是吃饭,只准吃最简单的素面,谁要是再敢加肉,他就跟谁拼命。
离开槐南郡之后,周围便是开始变得荒凉了起来,远没有之前那般热闹了。
这也难怪,凉州自秦赵交界时起就被戏称为蛮夷,春秋战国时期各国人提到大秦都得骂上两声‘北蛮子’,就更别提秦国北方的凉州了,真是爷爷不疼舅舅不爱,除了每年奔赴边境的大军以外,鲜有人路过这里。
虽说现在天下一统,但是凉州的处境还是没有多大的变化,除了淮阴、槐、槐南三郡因为通商的原因富庶一些之外,其余的地方大部分都还是荒废的状态。
自从得到了那位儒家君子的馈赠之后,苏孝桐整日里都是在车厢内调理打坐。小道士更是书痴一个,每日都从儒家君子赠予的百宝囊内掏出各种各样的书籍。就只有孟游一个人无所事事,所以驾驶马车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路东行,孟游在路边看到了无数的枯骨,尸身早就被野兽啃的一点不剩,孟游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只是觉得死了只能曝尸荒野,实在是有些可悲。
离边境越来越近,孟游甚至看到了路边有许多衣衫不整的妙龄少女裸露着死在了林间,看衣着,应该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子,只不过现在都变成了一具具只能瞪大了双眼看着老天的尸体。
用苏孝桐的话说,这些应该是六国的贵族余孽,一直东躲西藏,但凡被大秦的士兵抓住,往往都是这般下场。
秦王政虽说有着暴君之名,但是却不是一个好色的昏庸之人。那些城坡国灭的各国王族女子并没有被他带回咸阳城,其实也就是变相的便宜了他手下的那些名臣良将。曾经高高在上的王族女子,如今沦为了胯下玩物,孟游也是不由的感叹一声命运实在是有些可笑。
在大肆掠夺各国王族女子的人中,头一号的当属秦王的义子周洪野。此子战功飙赫,屠城杀俘的事情也不只做了一次两次了,曾经被他攻破的雍州太安城,至今都是一座鬼城,任由龙虎山的天师府如何清除邪祟,都是无法将城中的二十万冤魂尽数超度。
其实孟游有些心疼这些受辱而死的女子,起先他还会停下马车,将女子们掩埋,可是越向东,这样的女子越多,孟游也是渐渐的麻木了。
他期待中的江湖大侠并没有出手相救,因为这些女子的身边,只有同样遭遇的其他女子。
一具男人的尸体都没有。
男人保护女子,不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孟游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越靠近凉州边境,他的话就变得越来越少。就连整日闷头看书的小道士都是发现了他的异常,可是无论他如何劝阻,孟游都是铁了心的要去那绿柳山庄瞧上一瞧!
一路走来,孟游零零碎碎的听说了不少关于绿柳山庄的事,作为凉州土生土长的江湖门派,绿柳山庄的庄主百里东山可以称得上是凉州江湖执牛耳之人。秦军大肆追杀六国贵族余孽,他不可能不知道。
孟游也不想别的,他只想当面问一问这位凉州江湖豪侠,明知道这些女子会受辱而死,为何能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的绿柳山庄,也不愿意出手相救一下。
就算只救下一两人,终归也是好的。
凉州边境,没有郡城,只有一座座依山而建的村落零零散散的分布在群山之间。在这里,几乎五里便有一处秦军的哨卡,虽说有着大风镖局的路引,但是孟游三人还是受到了百般的刁难之后,才顺利来到了绿柳山庄的山脚下。
绿柳山庄不愧绿柳之名,还没到五月,已经是满山的翠绿的翠绿了。孟游听说过这种奇特的柳树,名叫六月翠,只有到了每年的六月,这种原本应该长自江南的翠柳才能焕发出最为夺目的生机。
山脚只有一条登山的山道,却被一个秦军的百人小队把守的严严实实,可这也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三人将马车停在了山脚的林间,绕了个大圈子,也是躲过了秦兵把守的山道,自林间拾级而上。
堂堂的凉州江湖赫赫有名的绿柳山庄竟然被秦兵把持了上山的道路,如此看来这绿柳山庄应该是早早便投靠了朝廷。在大秦的律例中,凡是从军者,只有达到了百户之人才能率领一支百人小队,但是却从未听说有谁能够不在军队中,依旧有百人之众护送。
一路向上,除了满山的翠柳之外竟是连个人影都没有瞧见,好歹也算是凉州有头有脸的江湖势力,总不至于偌大的一座山上竟是连个仆役小厮都是看不见吧?
自半山腰开始,便是有着绿柳山庄的柴房出现,一般的大家族都是如此,将山脚的树龄较短的树劈成柴火存放于半山腰,省时省力不说,也免得破坏了宅院的风水。
一个身着丫鬟服饰的少女自山上而下,手里拎着一个精美的食盒,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可似乎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稳妥,又自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蒙住了口鼻之后,这才鼓起勇气走进了其中一间柴房之内。
没有过多的停留,少女只是将食盒放在了门口之后,似乎怕是沾染到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一路小跑的逃离了那间柴房。
三人自林中走出,刚刚靠近柴房,便是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自柴房内传出。孟游皱了皱眉头,确信这并不是尸体腐烂所发出的恶臭,早些年磁器口来了一个走方的草头郎中,整日在杏山上采药,除了读书对其他一切旁门左道都倍感兴趣的孟游就穿这个开裆裤,整天跟在郎中的屁股后头,久而久之,郎中也受不了这个鼻涕娃了,这才传授了一手治病救人的手艺给他。
孟游轻轻的推开门,山风吹过,屋内的恶臭更甚了几分。
柴房内静悄悄的,只有虚弱的咳嗽声响起。打眼一看,满屋都是堆满了各种柴火,角落里铺着一张草席,一个女人躺在那里,刺鼻的恶臭就是从她的身上传出来的。
女子的脸上长满了各种惨白色的霉疮,裸露在外的手臂与脚踝上更是惨不忍睹,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大片大片的脓液顺着创口流出,周围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蛆虫,让人忍不住有些作呕。
“去打些清水来。”孟游的声音很是平静,听不出来一丝一毫的情绪,可是苏孝桐毕竟跟他相处了半旬的时光,平日里他总是一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模样,突然性子一变,倒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了。
好在柴房外为了避免走水留有一口老井,小道士在山上就精通于此道,熟练的自井中打出了清水,端进了柴房之内。
孟游撕下了袖口的衣衫,沾湿之后,轻轻的为那女子不停的擦拭着身上的毒疮。眼中没有丝毫的嫌恶,反而是动作轻柔,似乎怕弄疼了这个苦命的女子。
那久违的舒适感让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的女子幽幽醒转,下意识的抓着了孟游的手,摩擦了几下后,感受着那熟悉的触感,就像是自己曾经牵着的那个小男孩的手,警惕的心也是逐渐的放下了。
“三伢子?”女人的声音中带着宠溺,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
“是我,嫣然姐。”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女人颤颤巍巍的抬起了布满脓疮的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颊。
可是却始终没有将手放下,她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何种的病,她不敢,也不想让自己一直当成亲弟照看的小男孩沾染到已经不干净的自己。
孟游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就像自己当初还是个光腚娃娃时一样,总是嚷嚷着让嫣然姐抱着自己睡一样。
女子的眼中暗淡无光,她早就已经看不见了。
可是眼角的泪水却缓缓淌下。
直到此刻,苏孝桐和小道士才发现,原来这明显命不久矣的女子,竟是孟游之前的老相识。
感受着手掌中传来的阵阵刺痛,女人不满恶疮的脸上也是浮现出了一抹笑容,柔声的道:“我们家三伢子也长大了啊。”
孟游轻轻的点着头,却始终不敢放开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
天不怕地不怕的孟思过,这次真的怕了。
可是他的脸上没有悲伤的表情,此时竟然还能笑的出来:“嫣然姐,你不是嫁到郡城过好日子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啊。”
听着那充满关切的声音,女人也是努力笑了笑,有些怜惜的道:“姐命苦,过不了好日子。”
“姐,不怕。三伢子来了,三伢子会治好你,带你回家过好日子。”
“恩,姐信你。”
女子笑了笑,她明知道自己没有几天活头了,可是她还是不忍让这个弟弟伤心。
让她安安静静地死去多好啊,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被三伢子看见了,这个弟弟以后还怎么能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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