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再也忍不住,喜动颜色,急道:“我师父真的没有离世?她真的跟姐姐一起潜在宫中?”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雪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道:“姐姐,一切过往,我无从猜起。我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世上,怕只有姐姐一人知道。姐姐既然肯来相见,则必然是可怜我们这些妹妹不愿意放弃,还请姐姐细说分明。”
那女子喟道:“大娘嘱我不要告诉你们,我原不想来此。可禁不住那位莽撞公子一直来劝,后来竟是,孙太师也劝,陈大人还送了书信来。我就想,避而不见,终不是办法,所以还是来了。”
“孙太师?陈大人?”雪衣思忖着,眸光一闪,道:“莫非陈大人十几年前被贬去边塞做县令,竟是为了姐姐?”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你反应真快。怪道孙公子说,最好还是来见你,否则被你一查,什么都瞒不住,还会觉得自己很丢人。”
雪衣道:“我只是小聪明罢了。姐姐若是真的不肯来见,我也查不到什么,只能瞎猜。”
“瞎猜?”那女子有些好奇,问道:“你会怎么猜呢?这样吧,若是你能猜到我为什么不想来,我便把我知道的一切,全讲给你们听。对了,提示你一下,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大娘嘱我不要讲,大娘的嘱咐我听着了,但我并没有答应大娘。所以,我若是真的讲给你们听,不算我违背言诺。”
雪衣吸了口气,道:“好,姐姐即如此说,那我便猜上一猜。姐姐不想来此,是担心我会劝姐姐入我天衣门,不再回宫,则姐姐就再无机会向皇上复仇,对不对?”
那女子十分惊讶,道:“小妹妹,你会读心术?”
雪衣道:“不,我只是将心比心。若我是姐姐,身负全族的血海深仇,且已潜入宫中,当然要寻机复仇。而姐姐见过我师父,以我师父的为人,必会劝姐姐放弃复仇,所以姐姐才会担心,一旦来天衣门与我相见,便会脱不得身,复不得仇。”
那女子道:“你猜的不错,那么,我的担心是否多余?先要说好,无论我同你们讲了什么,你们都不得拦着我,不让我离开。”
雪衣颌首道:“姐姐不用担心,若是今日姐姐与我们叙话之后,仍想坚持离开,我自然会约束姐妹,绝不拦着姐姐。”
那女子道:“有这句话便好。小妹妹,若要回答你适才问我的问题,话还需从头讲起,且慢慢听我讲来。”
“我的父亲和你的父亲,均是前朝圣皇的侄孙。我们这一宗,与圣皇打交道不多,虽亦是在朝为官,但阖族守正度日。我们的爷爷,躲过后来的宫乱,却因操劳过度,未及甲便病逝了。我的父亲接了爷爷的官位,你的父亲科举中第,兄弟二人同朝执事,履职清正,为人自律,声名俱是不错。我们两家,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外地,都一直比邻而居,合宗建户。”
“二十年前,你满百天的那日,一大家人本在一起庆祝,我父亲正将你的姓名录入户册,却突遭灭门之灾。那一年,我的父亲三十几岁,你的父亲才二十几岁,我尚有几个哥哥,但你父亲,却只有你一个孩子。在武府户册上,武家女子的姓名,与男子一样排行,取“承天之佑”的意思,我们的父亲是承字辈,我们是佑字辈。”
“因这几个大名,女孩儿叫起来并不太动听,故此,家人另给我们取了小名。我叫噙墨,我父亲的正妻所生之女叫噙剑,而你叫噙雪。我的生身母亲,算是父亲的外室,我本在京郊罔极寺外,由我生母抚养,长到两岁。我幼年早慧,那时已会记事,却因我们的父亲一同被贬出京,母亲一个人,无法再偷着养我,只得叫我认祖归宗,跟随父亲去了外地。”
“一年后,我已满三岁,噙剑约莫一岁半,而你只得百天。那一日天降横祸,两府人丁全被官兵封在家中,逐个砍头。终究是杀的有些手软,那带兵的官说,先斩男丁,把妻妾们和三个小女儿,都关进了柴房,说是要留到最后再杀。”
“柴房里的那些女人们,合力奋勇,用嘴咬,用手撕,硬是血淋淋地,将柴房的木墙,撕开了一个可供孩童勉强钻出去的口子。三岁的我,在那一日,将发生的这一切,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们嘱咐我只管往外逃,让我抱着百天的你,再让一岁多的噙剑扯着我的后衣襟,强钻过她们撕扯出来的口子,爬了出去。”
“那间柴房,紧挨着院墙,院墙上有个狗洞。我带着你们俩,又从狗洞里爬出了院墙,拼命地,往平日里常去玩耍散步的河边跑。没一会儿,官兵们就发现我们跑了,马上追了出来,堪堪追到河边,我慌不择路,失了力气,于是我们三个一起,成一串滚落入河。”
“官兵们在河边守了半刻钟,见河面上无人浮起,便认为我们三个一起淹死了,收队回去。后来上报的记载,是把户册上的人全砍了。但其实,我们三个一滚落下河,就被大娘,也就是你师父救了。”
“大娘后来告诉我,她接到了我母亲的传信,只说是有人知道了我母亲与我父亲私通生女,正在向皇上举告。我母亲得了信儿,知道她自己无法逃脱,只恳求大娘去我父亲家,把我救出来,随信还送了一件礼物给大娘。大娘一接到传信,立刻赶去了武府,她赶到近前时,正好看见我们三个从狗洞里爬出来,没命地奔逃。”
“大娘很快就发现,官兵亦在后面追来,她看了看方向,知道我们极可能会落水,她便纵轻功先来到河边,潜进水中等候。我们三个一跌落入河中,就被大娘接住,伏去河边水草中躲着。大娘后来告诉我,当时,我和噙剑已被冷水呛晕,唯有你,似乎全没呛水,睁着乌溜溜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大娘。”
“待得官兵们走后,大娘才带着我们上岸。她喂我们吃了怯寒暖身的药丸,我很快醒转过来,但是噙剑还在晕睡。大娘无法一次带走我们三个,又怕你会啼哭,便嘱咐我看着噙剑。她把我和噙剑藏在草棵子里,对我说,很快就会回来接我们。”
“可是,大娘刚一走,噙剑就醒转过来,她不肯听我的话,自己沿着河,往下游奔跑。我拉不住她,只得跟在后面追着她跑,结果在拉扯中,一失足,我又跌下河去。好在这次已吃过药,我不怕冷,也没被呛晕,自己划水浮了起来,但却上不了岸。幸运的是,河面上很快行来一只大船,恰是孙太师回京路过,我就被他救了起来。”
“大娘告诉我,她安顿好你后,便马上回来找我们,却没能找见。她顺着河边的足迹往下追,最后只看到,河边留下了一串小一点的脚印,大一点的脚印滑进了河里。她以为我死了,所以,她在找到噙剑后,并没有同你们讲过,还有一个姐姐。”
“而从河边留下的痕迹来看,一岁半的小娃似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大娘此后,就一直四处访查,直到噙剑十四岁那年,她才找到噙剑。她让你们姐妹相认,但不愿意你们去为家族复仇,是以,屠门案的前因后果,大娘从未对你们讲过。”
那女子停了下来。
噙剑突然喃喃开口,道:“原来,真是我自己的错……我以为,当年逃出来的,就只有我和雪衣妹妹。我还一直认为,自己那时,才不过一岁多点,天衣大娘就敢把我独个扔在草棵子里,只救刚满百天的妹妹,她就不担心我会跑丢吗?我恨她,她明明就是,并非真心想要救我。”
“所以,我不喜欢你们天衣门中的这些姐妹,天衣大娘不肯救我,不愿意收我为徒,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好过……现下,我才知道,原来,当时我自己的嫡亲姐姐也在。姐姐已满三岁,天衣大娘嘱咐姐姐看着我,自然以为不会有失,她是真心想要救我的。谁知……”
噙剑哽住,说不下去了。
那女子的眼光停在她脸上,淡淡接道:“谁知,你醒转得太快,且完全不听我的话,我追着你跑,扯都扯不住你,你乱推乱搡,还害得我跌下河去……你若要怪,就该怪你自己,怪不着大娘。”
噙剑的泪水,淌了下来,泣道:“这,就是我的命吧,雪衣妹妹之前说的对,这就是天意……”
雪衣却对那女子道:“还请姐姐继续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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