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将她轻轻地放置在洞隙内平整的岩石上,见她娇靥飞霞,眼波似水,又羞又喜又怒地凝视着自己,俏丽不可方物,心中激荡,喉咙如被什么堵住一般,突然热血上涌,倏地伏下身来,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
脑中迷茫混沌,害羞、欢喜、惊奇、甜蜜……层层叠叠,汹涌澎湃地刷过心田,仿佛迷醉于一个桃红色的美梦中,但是内心深处,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妥,以蚩尤忠孝刚烈的性子,又怎会在这等紧要关头突然如此呢……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竟是这么地喜欢这狡黠多变、温柔毒辣的妖女,那竟象赤炎山腹的烈火,蕴藏、沉睡了许久之后,突然狂肆地喷薄,将他烧灼得如此疼痛!
热泪倏地涌了上来,险些便要夺眶而出。
洞外,那凄厉的号角声急促撕裂夜空,闪电般地劈入蚩尤的心中,他蓦地一凛,硬下心肠,咬牙推开晏紫苏,沉声道:“我要走了。”
晏紫苏迷醉中陡然一惊,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是了!他要抛下我,孤身去闯荡那冥间鬼界!”骇怕急怒,如坠深渊,倏地睁开杏眼。
果听蚩尤沉声道:“鬼界凶险,我不能让你平白无故地去冒此大险。明天日出之前,我若还不能从鬼界中出来,多半凶多吉少,你就不必再等我了。立即带着段叔叔,去方山和拓拔会合。他一定会帮你拿回‘本真丹’的……”将那相思犀角放在晏紫苏的怀中。
晏紫苏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周身森冷,惶急地凝视着蚩尤,想要拼命摇头、大声反对,却发不出声、动弹不得。泪水瞬间迷蒙了双眼,心中剧痛,不住地无声呐喊:“呆子,你若回不来了,我即便活着、即便拿到了本真丹又有什么意思?”
见她脸色雪白,泪水滚滚,蚩尤心中亦剧痛不已,心潮激荡,猛地伏下身去,在她那沾着泪珠、湿漉漉的颤抖唇上轻轻一吻,一字字地道:“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今生今世,再不与你分离。”倏然起身,狂风似的朝外冲去。
晏紫苏脑中轰然,那句话惊雷似的在她心中激荡。
洞外,狂风呼啸,巨浪似的层叠拍击,与那凄诡号角、尸鬼嚎哭交缠回应,穿彻狭窄的洞隙,在她耳畔凄厉地回荡。
但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僵直地躺在黑暗的山洞中,痴痴地想着他最末的那句话。泪水汹涌,心剧烈地抽痛,那酸涩而甜蜜的恐惧,让她分不清究竟是悲苦,还是欢喜。
明日日出之前,她此生的幸福将由此决定。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黑暗中苦苦等待。这十二个时辰,将是她此生中最为漫长的十二个时辰……
黑漆漆的山壑中,阴风呼号,妖雾弥漫。号角凄厉急迫,似乎在催促众鬼兵加快速度。
蚩尤伏在陡峭的山崖上,凝神敛息,以“凝冰诀”将自己体温急速下降,直如冰寒僵尸;同时以《五行谱》中水族的“龟息大法”,将自己的心跳与呼吸调整到极为微弱而缓慢的境地。
念力探扫,再三检查,确定浑无破绽后,方才从崖上翩然飘下,闪到众鬼兵方阵的末尾,乔作僵尸,上翻眼白,大喇喇地随着万千尸骸朝那滚滚飞瀑走去。
以他性子,原本想要大开杀戒,捣他个天翻地覆,径直闯入鬼界之中将父亲救出。但事关父亲生死,那幽天鬼帝又是极为凶狂的魔头,自己若是打草惊蛇,只怕非但不能救出父亲,自己还要被困在鬼界之中,永不能重归人界。是以强敛内心激愤与汹汹杀意,混入僵尸方阵,以期出其不意。
蚩尤心跳呼吸极为微弱,体温又寒冷如冰,与周围尸鬼无异。众僵尸浑然不觉,只是仰头哀嚎,在牛头马面号角声与血幡旗的指挥下,潮水似的涌向瀑布。
牛头人昂首吹角,碧眼缓缓四扫,突然在蚩尤的脸上顿住,凶睛微眯,寒光大盛,突然阴森森地怪笑道:“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装尸弄鬼!既然你这么喜欢做鬼,老子成全你好了!”
“嗖”一声锐响,一道黑光在空中划过淡淡的弧线,气浪如刀,破空怒舞,朝着蚩尤当头劈下,竟是一条数十丈长的玄冰铁链。只是那每一环铁链的边缘都锐利如刀,寒光闪闪,尚在半空,锋锐森冷之气业已裂肤割面。
与此同时,马面人幡旗飞舞,大喝一声:“咄!”众僵尸纷纷转身,如浪潮翻涌,万千眼白瞪着蚩尤,喉咙低沉嚎叫,作势欲扑。
蚩尤不想这么快就败露了行径,当下索性昂身哈哈狂笑道:“也不知是谁在装神弄鬼!管你他奶奶的是不是妖鬼,爷爷今日让你连鬼都作不成!”冲天飞起,猛地将那铁链抄在手中。
“仆”的一声闷响,鲜血从他拳头指缝间飞溅射出。蚩尤剧痛钻心,整个手掌仿佛要劈断开来,但他极是剽悍要强,真气迸爆,那铁链竟硬生生被他紧紧攥住,笔直紧绷,再也不能挪动分毫。
蚩尤大喝道:“滚下来罢!”右臂一振,青光如螺旋飞舞,爆炸开眩目的气芒。玄冰铁链“叮当”脆响,陡然朝后抽紧,牛头人猝不及防,登时被拉得前倾抛摔,险些掉下尖崖,狼狈不堪。
但那牛头人真气亦极是强沛,怪啸一声,蓦地顿住身形,碧目中闪过极为惊骇羞怒的神色,森然怒笑道:“连老子的‘勾魂索’也敢接,果然是成心找死!”周身光芒迸放,“当啷啷”脆响大作,勾魂索突然迸炸开来,当空闪电聚合,“仆仆”连声,刹那间将蚩尤周身紧紧缠缚。
号角凄厉,幡旗卷舞,万千僵尸骨骸如乱潮汹涌,怪吼着包拢围冲。
蚩尤怒吼声中冲天而起,苗刀“咻”的一声,从他背上闪电冲出,刀锋划处,几环玄冰铁链登时迸裂。蚩尤蓦地抽出右手,顺势抓住刀柄,呛然怒挥。
“当!”十几个铁环裂断迸散,悠扬飞舞。
蚩尤足尖飞点,御风破空,从漫漫尸兵重围中冲出,左手钢钳似的将铁链缠住,身形陀螺疾转,立时从“勾魂索”的紧缚中逃出。
黑暗中,阴风呼号,无数尸骨被众尸兵抡飞冲天,“呜呜”破空,朝蚩尤暴雨似的撞去。那些尸骨上遍是蛊虫,只需沾上一点,后果便不堪设想。
蚩尤视若无睹,怒吼声中护体真气蓬然爆放,狂猛霸冽的锐利刀风呼啸卷舞,将四面八方的骷髅尸骸击斩粉碎,狂飙突进。
刹那之间蚩尤便已冲到那尖崖上方,杀气凛冽,双眼血红,厉声喝道:“接你勾魂索又怎样?爷爷勾的就是你的魂!”碧木真气蓬然鼓舞,左臂肌肉蓦地鼓胀倍增,朝后上方抽摔。青光如电,巨力惊人,那牛头人惊呼一声,随着那铁链一道破空冲去。
蚩尤急电下冲,左右飞舞,勾魂索“呼”的一声,恰好缠在牛头人的脖颈上。两人一上一下,闪电交错,勾魂索陡然绷紧。
“啊!”牛头人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惊惧惨叫,断头抛飞,鲜血冲天喷涌。勾魂索在从他断颈处卷舞横空,血珠洋洋飞洒。
蚩尤哈哈狂笑,刀疤扭曲,狰狞凶怖。苗刀横扫,青光闪耀,尖崖上的巨石轰然炸裂,四射飞溅。他左臂轻轻一振,勾魂索灵蛇似的缠住那血淋淋的牛头,摔落在尖崖上,骨碌碌地四下打滚。
马面人大骇,横握幡旗,蓦地退了十几步,碧眼四转,恐惧地凝视着蚩尤,惊疑不定。
尖崖之下,万千僵尸嚎叫怪吼,抬着头望着崖上的蚩尤,缓缓地围拢过来,只等幡旗一挥,便要爬将上来。
蚩尤昂首睥睨,斜斜举起苗刀,将刀尖对着马面人,嘴角冷笑,森然道:“带我进鬼界,我便饶你一条狗命。”
马面人碧眼中闪过古怪的神色,桀桀笑道:“既然你要找死,我又何必拦着你?有胆便随我来罢!”幡旗一卷,踏空飞掠,陡然半空折转,朝飞瀑寒潭冲去。
蚩尤早有防备,左臂挥舞,勾魂索倏地将马面人拦腰缠住,御气穿空,雷厉风行,掠过众僵尸头顶,闪电似的破入幽森水潭。
寒气扑面,水波摇荡。蚩尤心中闪过一丝惧意:穿过这幽潭,便是冥间鬼界。他究竟还能不能救出父亲,重新回来呢?脑海中又闪过晏紫苏俏丽的笑靥,心中剧痛。
“噗咚!”水浪四溅,森冷彻骨,周身似乎瞬间凝结。蚩尤眼前一黑,冰水从口鼻双耳轰然灌入,五脏六腑都随之抽搐起来,身下虚空,沉入不见底的寒冷深渊中。
他水性极佳,稍稍慌张,立即平定下来。凝神聚意,施展拓拔野传授的“鱼息法”。周身万千毛孔齐齐舒张,打了个寒噤,清新空气丝丝脉脉地渗入进来,涌入肺中,说不出的舒爽痛快。
当下抖擞精神,青光眼四下探扫。灰蒙蒙的寒渊中,悬浮着无数苍白浮肿的僵尸,正与他一道急速下沉。手中勾魂索绷得甚紧,那马面人扛着大旗在下方飞速螺旋打转,血丝从捆缚其腰间的勾魂索铁链洇散开来。
突然涡流急旋,仿佛一张巨口猛然将他吞噬。蚩尤眼前一,周身乱转,被一股强猛吸力朝下拖去。
天旋地转,蓦地身下一空,似乎从一个瀑布上飞泻而下,耳边阴风呼啸,水浪冲涌,无数僵尸哀嚎着从他身边坠落。
俯瞰下方,黑雾茫茫,无边无际,似乎隐藏着无数凶灵邪魄,耳边隐隐响彻可怖的吼声,轰然震鸣,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就在耳前。蚩尤无所依傍,急速下堕,仿佛沉沦于一个永不能惊醒的梦魇中。饶是他胆大包天,这一刻心中亦不免升起恐惧阴寒之意。
黑暗中,听见那马面人桀桀笑道:“小子,黄泉之下,便是阴曹地府。你自寻死路,谁也救你不得了。现在后悔了么?等着被十万厉鬼吞噬元神罢!”语气森寒,得意已极。
蚩尤心中惧意一闪而过,豪情激涌,哈哈狂笑高歌:“玄铁是心铜作胆,天地堂堂好儿男。磨我牙,砺我刀,斩尽妖魔十万兵,昆仑山下,断头瓢血饮。”
这歌是他年少时,一个金族游侠教于他的战歌,亦是千年之前,金族与西荒蛮族、万千凶兽苦战时的战曲,苍凉激昂,慷慨高越,极是对他脾胃。事隔多年,身处鬼界异域,心有戚戚,忍不住大声高歌起来。
唱到激昂处,热血沸腾,了无惧意,纵声大喝道:“龟蛋幽天鬼帝听好了!快将我爹,将科大侠,将所有蜃楼城英雄好汉交出来!否则蚩尤爷爷就将这里杀个底朝天!”
他真气雄浑,声音高亢,如雷霆似的炸响,在黑茫茫的虚空中嗡嗡回荡。身形疾坠,四下苍茫。连喊数声,却始终了无人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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