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乐土

嬴政没有说话，略微沉思道：“笔来。”

一直侍立在侧的高要，暗道机会来了。刚准备动一动，表现一下自己。

却没想到，明明还在大金秤旁的盖聂，已经拿着毛笔站到嬴政身旁。

让高要僵在原地，暗自咋舌。

他就知道秦王身边的这个近侍，实力了得。

盖聂严肃的看着茶案上，泛黄又带些褐色，面上粗砾的纸。

与王宫使用的，极为细腻，面上柔和的雪纱纸，不可同日而语。

但以他的眼光和见识，从成蟜递出这个同样名为“纸”的东西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将要改变，那个他一直想要改变的东西。

嬴政凝神，微微一顿，在成蟜的纸上写了一个“王”字。

墨水洇在纸上，顺着纸面的细碎纤维分散，极为不雅观。

而嬴政却是陷入沉思。

“能写字，也能辨得出……”

成蟜听到后笑笑：“王兄感觉如何？”

嬴政不由握紧了笔，双眼炯炯看着成蟜。

“你应该知晓它代表的意义。”

成蟜舒了口气：“这纸是用麻头树皮制成的，只是随意粗浅制作，许多地方还可以改进，依照我的推测，最后的成品，能有雪纱纸一多半的水准。”

盖聂感叹道：“雪纱纸由布帛纱制成，那些东西本就珍贵，加上能工巧匠，制成的雪纱纸价值以金币衡量，多被用作收藏，或是被丹青大师拿来描摹书画。”

嬴政微微点头：“不错不错……”

高要倒没多大的感觉。

但看着嬴政表面平静，握笔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暗自奇怪。

盖聂看着在小口喝茶的成蟜，轻声问道：“制法如何？”

嬴政接着道：“可否量产，量产几何？”

成蟜放下青光白玉杯。

“制法流程极为简单，我已经写了下来。至于量产多少，需要看改进的如何。”

嬴政从成蟜手中接过在雪纱纸上写的简单流程图，过程一目了然。

让他直接有了观感，揣摩大规模制作的可行性。

盖聂扫了一眼，便记在心中。

原材料不是布帛纱之类的东西，基本上是随处可见的树皮竹子麻头之类。

盖聂仔细推演了一下，问道：“长安君，依在下分析，这纸张成型，至少需要三五天。”

成蟜咧嘴笑道：“盖先生也是学武之人，应该知道内力的妙用。”

盖聂了然，想到成蟜身边的高手，不禁苦笑。

要是按照成蟜做法，张丑纸的成本，比雪纱纸还要来的高昂。

一流高手和顶尖高手的出场费，可不单单是金币能满足的。

高要一头雾水，但见盖聂和嬴政严肃，对雪纱纸上所写的内容更加好奇。

却是不敢像盖聂一样，直接观看。

看嬴政和盖聂的样子，他要是敢看一眼，搞不好是要被灭口。

嬴政瞥了一眼站立不安的高要。

“你来所为何事？”

高要连忙跪下，呈上竹简。

“中车府令李枫已经招供，这是收受贿赂的证词，证据档案已经移交司寇。”

嬴政很满意：“不错，是个能人。朕且问你，你如何看待寡人与吕相之间的关系？”

高要的大脑再次飞转。

上次这么烧脑还是在上次……

嬴政和吕不韦在朝堂上争锋，自己惨遭波及的时候。

“吕不韦任人唯亲，把持朝政，且年老顽固，祸乱秦国，王上应铁血无情，吕不韦该杀！”

成蟜有点儿欣赏高要了。

政哥表面问的是关系，实则想问的是，他应该如何对待吕不韦。

或者说，他会如何对待吕不韦。

高要也没有含糊，总之就一句话，杀了得了。

“吕相劳苦功高，轻易杀之不好，你且先在这里多想想吧。”

嬴政不置可否。

高要却是欣喜。

没让他下去，说明嬴政的确对吕不韦有杀心。

自己这次办案顺利，攀上秦王。

只要吕不韦滚蛋，他就能雄起了。

就是这揣摩上意太费脑子，还得押赌注。

嬴政抚摸着充满砂质感的丑纸。

“成蟜，伱有什么想法可以说说。”

成蟜看了一眼轻松站着的高要，看来政哥是要重用他了。

“普及通用文字，办理学宫，把书简换成纸张记录等等。”

嬴政笑呵呵道：“怎么只说读书方面，不说说在朝堂，在军队的作用？”

成蟜捧了一句：“王兄更了解，不用我多说。”

他就算全部说出来又如何，难道还能一口吃一个胖子。

就算他不说，只要开始使用，就会波及到秦国的方方面面。

盖聂沉吟道：“长安君所言，是想把典籍传播开来？”

成蟜没有否认：“的确如此。世家大族把持知识，诸子百家倒是传播知识，可惜多是传递自家的主张，少有真切为百姓着想。”

嬴政看着纸上的“王”字。

“你可知道，一旦传播开，会有何后果？”

成蟜只是笑笑：“王兄志在天下，何惧魑魅魍魉。”

嬴政面容纾解。

长叹道：“七百年以来，天下一直四分五裂，各国势力割据，大家文字不同，语言不同，生活习惯不同，传统信仰也不同，所以才会动不动就打仗，而且一打就是整整七百年没有停过。

而朕要继承先王遗志，统一七国，势必要解决文字、语言，进而改变七国之人，消除这些隔阂。

没有国界的划分，没有语言的误解，人们可以融洽的生活在一起，让朕的天下成为一片乐土！”

一直琢磨怎么借着机会，爬的更高的高要。

听到嬴政的一番话，不由怔住。

想到自己只顾着钻营，不禁羞惭。

盖聂目光坚定的看着嬴政。

正因为嬴政的理想，才让他甘愿为其效劳，想要为天下之人创造乐土。

只是从嬴政只言片语，让他一直担心嬴政想靠着一个人的意志，完成百世之功，在短短数十年的人生，做完上百年才能完成的事情。

现在，当成蟜递上造纸术的时候，他才发现，有的时候，超越时代的人物，总有办法完成当代人所不能完成的事情。

让他忽然想起来老师在他去往秦国前说过的话。

称他是历代鬼谷传人中最优秀的传承者。

不再着眼于捭阖纵横，有了更高更理想的追求。

告诉他，要想触摸到理想，他需要找到对的人，能改变世界的人。

现在他找到了，不但找到一个，还找到另一个。

正如自己和小庄，自己找到的人，有一个更为优秀的助手。

此时盖聂很想拿着这张纸去找师父。

告诉他，他的路渐渐清晰，他求的不是功名利禄，也不是和小庄的胜负，而只是单单想让这个世道不在那么艰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