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萧砚的声音缓和了些许,手却未松,“瀛洲之事,你处置得宜,孤心甚慰。眼下赵国甫定,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或还需靠你来拟定镇州防务与赵国善后条陈。”

“谢殿下宽宥。”冯道就着萧砚的手起身,动作间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踉跄。他深吸一口气,竟从怀中贴身处,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份用厚实油布仔细包裹的文卷,恭敬呈上。

那卷宗沉甸甸的,显是早已备好,其中条陈,事无巨细,涵盖了赵国军政接管、赋税厘定、官吏考绩、户民安置等方方面面,俨然是其人殚精竭虑的心血。

萧砚接过,略一翻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他转向侍立帐门、如标枪般挺立的秦王义从。

“召殿前司定霸都指挥使田道成、铁骑军厢都指挥使李思安、邢州安国节度使王景仁、邺王兼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洺州团练使阎宝、相州刺史乐从训、贝州刺史贺德伦,即刻入帐议事。”

这七人中,除却田道成和李思安,以及一个所谓邺王罗绍威外,俱是河北腹地手握重兵的梁朝节帅、大将,他们的齐聚镇州,本身便是最强烈的信号。

对赵国的处置,已从军事威慑,正式转入实质性的权力交割与疆域整合。一场无声的兼并,即将在这帅帐中落定乾坤。

——————

铅灰色的天穹沉沉压下,定州城北平王府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

“报——”急促的脚步声撕裂了王府的死寂。

斥候几乎是扑进大堂,急声道:“大王,急报!梁…梁秦王萧砚,亲率百骑,昨夜已至赵州。赵王宫变,张文礼被斩首示众。赵国…赵国大军易帜了!”

“什么?!”王处直猛地从主位上弹起,手中把玩的玉貔貅“啪”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脸色瞬间煞白,如同被抽干了血液,踉跄后退一步,撞在沉重的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复而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道:“百骑…百骑入赵州?王镕…王镕那个废物!”

大堂内死寂片刻,旋即炸开了锅。

“大王,此乃天赐良机,”定州都押衙和昭训猛地出列,声若洪钟,“萧砚轻骑入险地,身边不过百人,赵国新附,人心未定。且世子已按大王密令,率精兵前出镇州,正可与其呼应。请大王速发我义武镇精兵,联合世子及赵地忠义之士,星夜奔袭赵州,擒杀萧砚!萧砚一去,则河北危局立解,我定州亦可为三镇盟主!”

“不可!”节度掌书记梁汶急声反驳,须发皆颤,“萧砚用兵如神,岂会无备?百骑入赵州万一是饵又当如何?赵国大军顷刻易帜便是明证,此乃请君入瓮之局。世子之前贸然前出已是险棋,我定州若再动,正中其下怀。当速遣使召回世子,备厚礼,向秦王请罪称臣,方是保全之道。”

“召回世子?请罪?怕是晚了。”马军指挥使张嵩幽幽冷笑,“萧砚吞岐灭蜀,岂容我河北藩镇苟安?今日不战,明日便是人为刀俎。大王,当联络太原李存勖,共举抗梁大旗。唇亡齿寒,晋国必不会坐视。世子前出之兵,正可作为前锋内应。”

王处直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长子王郁前出镇州边境,本是他为在梁晋之间渔利布下的一招暗棋,此刻却成了烫手山芋。

主战派欲借机搏杀,主和派力主退缩,亲晋派则要拉晋国下水。萧砚就在百里之外,联络晋国?远水如何解近渴?他目光扫过激辩的臣子,最终死死盯住张嵩,猛地一拍案几,厉声压下喧哗:“够了!都给寡人……”

话音未落,亲卫统领面色惨白如纸,捧着一个沉重的檀木匣,脚步沉重地走进大堂,径直跪在王处直面前,声音发颤:“大王…镇州送来的…说是赵王给您的…新年贺礼…”

一股冰冷刺骨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所有人。王处直死死盯着那匣子,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复而在众人的目视下,猛地掀开盖子。

王郁惊愕惶恐、须发结满冰霜的头颅赫然其中。那双曾经桀骜的眼睛空洞地瞪着,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怒与不甘。

“……”王处直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如同被扼住脖颈般的嗬嗬声,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他猛地抽出悬在身后的佩剑,寒光映着他瞬间扭曲的脸,眼中所有的惊疑、恐惧尽数被暴怒和刻骨的仇恨吞噬。

“大王……”张嵩大喝一声,“梁贼欺人太甚,我等岂可……”

闻及此言,王处直本来正死死盯着匣中爱子的头颅,这会又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刀子,最终钉在猛然脸色大变的张嵩身上。

“张嵩!”王处直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你屡进谗言,蛊惑孤王联晋抗梁,陷吾亲子于死地!更欲引三镇再立祸乱赵燕,陷孤于不义!你此等晋贼走狗,留之何用?!”

“大王!末将一片忠心……”张嵩魂飞魄散,刚欲辩解。

“斩!”王处直根本不容他多言,手中佩剑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挥落。

“噗——”

热血喷溅,泼洒在干净整洁的大堂上。张嵩的头颅滚落在地。

大堂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主战派与主和派皆噤若寒蝉,被王处直这雷霆一击和丧子之痛下的暴戾彻底震慑。

王处直胸膛剧烈起伏,看也不看地上的尸首。他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将佩剑掷于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他一把抓过案上一旁的王印,塞进旁边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的另一嫡子王都怀中,声音因极致的压抑。

“即刻…启程。自削‘北平王’爵,改称定州节度使……你亲自去。捧此王印,代为父缚…缚荆请罪…送质入汴梁。快——!迟一步…为父十三县…皆为齑粉!”

王都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王处直踉跄着,当着众臣子的面,将一份与晋国秘密签订的帛书投入熊熊火盆。火焰贪婪吞噬着丝帛,跳动的火光映着他苍白扭曲的脸。他对着火焰,更像是对着自己内心那点残存的侥幸与滔天恨意,嘶声低语,如同困兽哀鸣:

“萧砚是噬骨猛虎……李存勖是断头饿狼……宁饲虎…宁饲虎…至少…还能喘口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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